我却不知,这一切的一切,刚好被一个人看在眼里。
离开洛阳的前几日,大丞相府一片热闹,因为高欢的长女次日要和元修完婚,完婚后我方才和高欢离开洛阳。时间仓促,我只在她出嫁那日,和长女打了个照面,她对我不冷不热的,对于入宫,她也没有太多的兴奋之情。
她已然知晓我被废为庶民,可对我依旧维持太后的礼仪。我看着她对高欢施礼,看着她一脸平静的踏入轿门,鞭炮齐鸣的时候,我看到风吹轿帘的时候,她脸颊突然滑落的泪水,和脸上的倔强与傲气。
站立高欢的身侧,我默默的握住他的手,他手心温暖而粗糙,又那么让我安心。高欢察觉,也用力握住我的手,望着长女消失的方向,眸中深沉如水,有太多的情绪我都可以看懂,那是不舍,是无奈,是知道必须如此做后的决绝,是必须这么做的安心,亦有着愧疚。
不知父亲当初看我踏入入洛阳城的马车时,是否也是这样的心情,可惜当时我看到的只是他的神采飞扬,而那时的我,对皇宫并不反感,谁能料想,人生的境遇竟是如此千回百转,如今的我,终于离开了那个厌恶至极的地方。
有人和高欢道贺,高欢双手背在身后,一只手依旧握着我的手,道贺的人看出端倪,脸上尴尬的呵呵一笑,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便离开了。我看着高欢的侧脸,在清晨朝阳的点缀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他回头,看着我,微微一笑。
显阳殿的人,元修在秘密调查后, 依旧维持原来的人马不动,对衷心的,才留在近身。那些和大丞相高欢有来往的,都安置在宫外。显阳殿有个密室,那是元子攸去洛阳之前告诉他的。
贺拔允是早前元子攸安插在尔朱兆身边的眼线,元子攸去洛阳前又告诉元修,能和尔朱争夺天下的,只有高欢一人。他回忆起元子攸的话,“高欢此人素有谋略,又深藏不露,只是,他缺少士兵。我们元氏可借机扶持他,待他诛灭尔朱氏后,你可借机再削弱他的兵权,令贺拔岳,候莫陈悦,高欢等各派势力三足鼎力,如此方可不动摇皇族江山。切不可给高欢壮大的机会。”
一切就如元子攸算计的一样,在贺拔允的帮助下,高欢竟是发展的如此顺利。元修抿了抿嘴唇,这样的人中龙凤放在洛阳他怎能不担心,而好在,高欢竟然为了一个女人,愿意远离洛阳,前往晋阳和尔朱兆对战。
如此一来,两方势力都会被削弱,而他在洛阳,可尽情放手发展自己的势力。元修的野心很大, 不仅仅是高欢和尔朱兆他要削弱,就是贺拔岳,候莫陈悦这样的人,也是他的心腹大患。
宇文泰,就是他选出的人才。他要扶持自己的势力,从军队选拔自己的心腹做起。
此际,密室内,他和宇文泰正在密谋。
“宇文泰,朕如此殚精竭虑的安排一番,日后你成为朕的左膀右臂,朕绝不会亏待帮朕打江山的人。”元修手按在宇文泰的肩上,一脸的豪情万丈。
宇文泰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这笔交易对他来说只赚不赔,若是输,就是丢了性命,可浑浑噩噩的这么过下去,于他而言,和死没什么区别。高欢是他的兄弟,曾经是,如今,他是他的对手。
他做梦也没想到,几任皇帝替代,所有大将军都不想来洛阳趟这趟浑水,作为贺拔岳的手下,屡屡被派遣这是非之地,冒着被杀头的危险,却得来元修的另眼相待。元修的命令很简单,待高欢和尔朱兆两败俱伤时,令贺拔岳和候莫陈悦再出兵,而宇文泰要做的,只是元修的探子,报告西北军队的一切动向,伺机观察贺拔岳和诸位将领的来往情况。
宇文泰自是一口应承。他对贺拔岳也是情深义重,决然不会做出背叛贺拔岳之事,只是做探子,他若不做,自是有其他人来做,皇帝要安插人在长安,轻易不过的事了,若是要他人靠出卖情报得到升迁的机会,这样的机会不如由他自己把握。
如今高欢和尔朱兆的战事焦灼,尔朱兆气急败坏之下,连番发动对高欢和洛阳的进攻,最后的决战怕是很快就会到来。而他竟然无意中知晓贺拔岳是元子攸的人,高欢的发家和元子攸有关,更加坚定了他要为元修效力的决心。这样的机会,失去就不会再来,是成是败,在此一举。
他双膝跪地,匐于元修脚下,“感谢皇上信任,臣发誓,肝脑涂地,臣一定助皇上达成所愿。”跪在地上,他心潮澎湃,元修和元晔、元恭都不同,这个皇帝果敢好武力,不是高欢可轻而易举束缚之人,元子攸果然有谋略,为元氏选了一个这样的皇帝。可这个皇帝,虽像元子攸,却处处不如元子攸,武力,谋略,大局观都差了一筹。于他而言,是挑战,更是机会。
“贤臣请起。”元修扶起宇文泰,礼贤下士这一套他还是懂的。他如今不仅有高欢的辅佐,更有衷心元子攸的一批重臣的辅佐,这一切,是高欢不知道的。他要做的,只是坐山观虎斗即可,念及此,更是雄心万丈。
宇文泰在他的大力搀扶下,方才起身。“皇上,”宇文泰想起一事,“不知丞相大人何时离开京城?属下和丞相大人有过几面之缘,属下即是要观察高丞相的动向,自是要和他走动多些,皇上意下如何?”
“恩,这样更好。”元修点点头,转而又冷哼一声,脸上流露出不屑的神情,“儿女情长,他高欢倒是个多情种子,只是可惜,这尔朱英娥是个灾星啊,有她在洛阳城,已经死了四个皇帝了,如今她能离开,我倒是放心了,她若是不走,我也不会留灾星的性命。”
元修柳叶眉流转,怀疑的看了一眼宇文泰,他手指一指宇文泰,“你,对了,你也曾是尔朱荣的手下,你对那女人,不会也动心吧?”
宇文泰站立不动,双手抱拳,眼睛直直的望向宇文泰,“皇上,臣身微言轻,虽曾见过太后,可并无深交。更何况,臣长居西北数年,一心只想建功立业,臣多谢皇上成全。”
“哦?”元修依旧怀疑的看着他,“宇文将军至今独身,知有看上的姑娘?”
宇文泰忽然心思一动,“这……”
“哦?”元修敏锐的看向宇文泰,宇文泰出身低,长期在长安,和尔朱一族交情浅,又是贺拔岳的人,他出身低,战场上却极为拼命,这样的人都渴望出人头地,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机会。
只是高欢的事,让他极为不放心,男人,除了野心,却也容易被爱情打动,宣武帝拓跋恪若是当年坚持子立母死的制度,也不会有胡太后的专权。元栩若不是迷恋潘贵人一人,引得朝臣不满,怎么会让自己成为孤家寡人。他堂兄是时机不对,但是好歹替他除去了一个尔朱荣。
他盯着宇文泰,心中暗中思忖着,虽然已经调查过宇文泰的身家背景,确实是干净,可他总不放心,他盯着宇文泰,宇文泰垂了头,面色颇为为难,他忸怩着,“臣确实喜欢上一个女子,只待功业成,臣请皇上成全。”
元修挑眉,来了兴趣,“不知谁家女子,竟得你如此动心,非要功成名就才能迎娶,莫不是哪里的官家小姐。”
“请皇上饶恕臣的野心,她不仅是官家小姐,更是皇室中人,只是臣如今不能娶她。”
元家人?元修一下来了兴趣,心中更是有所动,望向宇文泰,若有所思,“为何?元氏没落的贵族也不少,你如今身份也算尊贵,又何来不能娶一说,宇文将军也未免太自轻了。”
宇文泰长叹一口气,做戏总要做足,更何况有现成的人,除了感情是假,其他都是真的,元修总会信上几分,他低了头,语音低沉,想着初次见冯翊公主的时刻,“公主已嫁人,只是过得并不幸福,我想功成名就后,若是有机会,我会亲手给她幸福。”
“公主?嫁人?”元修明显的愣了一下,转而恍然大悟,他又哈哈大笑,这番情节临时编怕是也想不出来,他心中对宇文泰放下防备,更加信任,“冯翊公主确实是个招人喜欢的人儿,张欢不配她。你且放心,等你功成名就之时,我必定成全你和你的心中人。”
宇文泰大喜,“多谢皇上。”他盯着元修的黑色靴子,脸色平静,只有他自己知道,就那么一瞬的功夫,他在内心完成了一场告别。 就像六月的洛阳,突然下过一场梦境中的大雪,寒风凛冽,雪花肆虐,可仅仅就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忽而晴天。
功成名就,才有资格去拥有。
努力前行,才足够勇敢去追求。
原来,站的越高,看着才越平静。选择一样,就不得不放弃另一样,放弃是为了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