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晚餐，丫鬟收拾完毕，府内一直清静无比。
我心中虽忐忑，生怕蓉儿出什么事，却只能不停告诫自己，这是最重要的一步，无论如何要让蓉儿自己挺过这一天。因为只有真实的人才会招人喜欢，以我对蓉儿的了解，她个性单纯， 善良宽厚，就算是发脾气也不会伤及无辜，就算大哭，但不会无理取闹。
她的心意，只要是聪明人看到了，就会同情她。而我要的，就是高欢对她的同情，只要高欢在这场闹剧中护着她，那么日后府中人无论如何多少也要给她几分尊重。
我暗自祈祷着，事情可以按照我想的方向发展。合衣上床，满怀心事，可还是昏沉沉的逐渐睡去。
天亮后，就迫不及待的和莲儿确认昨夜之事。
果不其然，蓉儿发了一通脾气，打了几个茶碗之后，很快安静下来，只是坐在地上抱着胳膊不停的哭泣，高欢原本有些不悦，可后来见她如此，就心软下来，令人打扫屋内怕伤着她，更是多派了几个下人看护她。
我心中一松。这第一关总算是闯了过去。
听完莲儿的话，我点点头，“莲儿，你让厨房准备些糕点，待会我们一起去看看三夫人吧。”
莲儿讶异的看我一眼，却还是乖乖的点点头，“是。”
此际，应该是蓉儿最平静又最孤单的时候吧。我想着要说的话，想着想着，心中一愣，蓉儿此际的心情多么像曾经的我，满怀着希望嫁到洛阳城，自以为凭借良好的学识和不俗的外表，就可以如同在尔朱府般受到喜爱和拥戴。可遇到的却是重重困难。
人心像冰一样寒冷，那些笑容背后你不知道藏着的是真心还是假意，那么九转回环之后包藏的是善是恶，就连分辨起来都令人那人心惊。也许这才是真实的生活，就该被谋略和心机包围，一切以自己的利益为大，然后用好看的理由包裹下。
典雅的字体，惜缘，缘字的尾部上翘，像极了佛祖的莲花指的指向，煞是好看，令人看了心生喜悦。小巧而精致的屋檐，屋檐上竟有一串小铃铛，冬日的风吹过，铃铛轻轻发出悦耳的声音。入了屋，院内一颗杏树，虽是冬日，却看得出这棵杏树平日里有人打理，枝桠伸展的格外曼妙。
“参见二夫人。”一个穿着青碧色衣着的丫鬟前来问候。
“你家主子如何了？”
“回二夫人，三夫人已经醒了，只是她还是不肯梳洗，只是坐在床上发呆。”丫鬟口齿伶俐，回答的极为清楚，我不由的多看了她几眼，她继续道，“奴婢们已经把梳洗的用品放入三夫人屋内，早餐奴婢觉得凉了，刚送去加热，一会就送回来，还请二夫人劝劝三夫人，吃点东西吧。”
我赞许的点点头，这孩子思维清楚，做事有分寸，更重要的是，心地是暖的，“好。”我吩咐莲儿，“你们都守在屋外吧，我去看看三夫人。”
门推开的时候，有一阵寒凉从门外扑入门内，我看见床上的人儿哆嗦了一下，她披散着头发，脸色苍白。
我不由得心疼，我快步上前，轻轻的唤着，“蓉儿。”
她一见是我，不由的哭了起来，她小声啜泣着，边哭边说，“姑姑，姑姑救我，我不想待在丞相府，我想回家。”
“蓉儿别哭，姑姑改日一定带你回家。”我把蓉儿搂在怀中，抚摸着她的后背，像在安慰一个哭泣的孩子。
她啜泣着，突然把我推开，我猝不及防倒在塌上，“蓉儿？”我不知所措的看着她。
她有些不忍，又带些怨恨的看着我，“姑姑，是不是你，你背叛了父亲，所以父亲才兵败了，姑姑，你忘了你姓尔朱么？”她红着眼眶质问我，我突然觉得有些心累，违背世俗做一些大逆不道之事，要么背负不做辩解的勇敢，要么就得有不停和人，尤其是最亲近的人解释的无奈。
“姑姑没忘，” 我扶着床榻就势起身，坐在一侧，刚好和蓉儿面对面，“姑姑从来没忘我姓尔朱，也从未忘记自己是尔朱族的一员，姑姑未曾忘记尔朱兆是姑姑的表哥，姑姑也知道你父亲如今被朝廷认定为叛徒，正在和高大人战事未了。”
“姑姑你都知道？”她讶异中更多的带了惊喜，“那姑姑，”她看了看门外，放低声音说，“那姑姑你可是在苟且偷生，忍辱负重，伺机为尔朱荣叔叔报仇。”
我悲悯的看着她。
她以为自己猜对了，不由的兴奋起来，“姑姑，”她摸出身侧的一把刀，“这是我从洛阳带来的，如果狗贼高欢胆敢和我同房，我就一刀杀了他，为父亲报仇，以解父亲兵败之忧。”
我看她的眼光已从悲悯变为冰冷，她终于看到我的眼神不对，她缩后一步，看着我的眼神从喜悦瞬间变为不信任。
“姑姑,你……”她带着怀疑的眼神看着我，“你……”
“蓉儿。”我心中一软，自觉抱歉，“对不起，姑姑吓到你了。”我顿了顿，“姑姑来这里，就是告诉你姑姑心中是怎么想的，也想告诉你这府中府外的形势，”我看蓉儿的面色有些缓和，我继续道，“至于最后如何做选择，姑姑不会干涉你。”
“蓉儿，你可曾想过为什么元修会把你嫁给丞相大人？”我字斟句酌。
“因为他觉得父亲必败，败军之女，自然是赏赐他人。”蓉儿细声细气的回答。
“可你可想过，洛阳城那么多高官，他为什么要把你嫁给丞相呢？”
“这……”，蓉儿思索片刻郑重和我说道，“姑姑，我当然懂，这是羞辱，尔朱家的皇后如今成了丞相府的小妾。父亲颜面无存，尔朱家也丢了脸，皇上，这是借机羞辱尔朱家。”她看着我，脸上有些隐忍的不屑，“姑姑，你又何尝不是如此，为什么，为什么你不……”
“蓉儿，”我打断她，“你再想想，皇上若是想羞辱尔朱一族，大可把你嫁给一个地位更低的人，那么多官员，为什么独独选中了丞相大人，而丞相，他大权在握，掌握朝廷动向。”
“这……”蓉儿不明所以的看着我。
我直接点明道理，“蓉儿，这个皇帝可不是当初的元恭那般好糊弄，他啊，精明的很，他这招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好歹曾经是皇后，如今嫁给丞相，明面上不丢元家的脸面，可实际上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打击尔朱家。而嫁给高大人，皇上是希望借机，令高大人和尔朱家水火不容。”
蓉儿点点头，一副了然的样子，可看我的眼神依旧带了些不满，“姑姑你说这些，是想干嘛？是要我同情高大人，对他感恩戴德吗？姑姑此次来，意图真是让蓉儿玩味，还请姑姑有话直说，咱们尔朱人，说话不要如此拐弯抹角。”
“我是想说，高大人有他的无可奈何，表哥也是，蓉儿也是，还请蓉儿你看在这些无可奈何的份上，听完姑姑的话，冷静几天。”我语气又诚恳又严肃。
“蓉儿，姑姑此来，第一是希望你就算心中有深仇大恨，也先保全性命。如今的局势，尚且看不到谁输谁赢，你也左右不了局势。就凭你的力量，怕是未曾近高大人身侧，就已经被人拿下，所以你不要不自量力了。你若是心中有愤恨之情，等你有十足把握了，姑姑绝不拦你。此二，姑姑想坦诚的告诉你，姑姑和高大人是真心相爱，姑姑会尽自己的力量保护大人。”
我看到蓉儿讶异的眼神。
我苦笑了几下，“蓉儿，感情是最难掌控的，姑姑以前听别人人云亦云，如今只想随着自己的心意，个中缘由，怕是你一时半会也不能理解，姑姑不强求。姑姑只想你，先在丞相府安心住着，这里，至少比洛阳城安全。表哥兵败也罢，胜利也罢，当朝皇帝第一个杀的都会是你。”
“姑姑，说到底，你还是胆小怕事，如今我们尔朱家风雨飘摇，你不想着如何恢复我们尔朱家的荣耀，却在这里苟且偷生，我瞧不起你。” 蓉儿冷哼一声，眼睛看向别处。
“这府里人啊，看着和善，却不知道谁是谁的眼线，又不知道谁会动了歪心思，你切不可太信任于人。蓉儿，”我看着她倔强的脸庞，心下不知为何，有些酸楚，脑海中划过尔朱府光芒黯淡的牌匾，“蓉儿，尔朱家的荣耀若是过去了，你要坦然接受，没有力量的追逐只会让人心有不甘，而不甘，就会逼得人发疯。”
她不语，抱着膝，扭头看向别处。
“你生气也好，愤怒也好，你若是想为尔朱家争得荣耀，就要有力气抗争才行，听说你从昨天到今天都没吃饭了，要报仇，就先照顾好自己。来，”我牵起她的手，她恼怒的甩开，我苦笑，跪在地上，温柔的拉起她的手，“好蓉儿，若是不吃饭，怎么去见叔父他们。”
“见叔父？”她脸上露出喜悦之情，“可以回家了？”
我点点头，“吃了这顿饭，我答应你，吃完饭，我就去恳求高大人，带你回尔朱府。”
“一言为定。” 她脸上露出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