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我欲转身离去。
“小娥。”高欢唤我，“你可是不悦。”
我叹口气，苦笑不已，“就算心中不悦，可这是圣旨，我亦不能不从，只是如今，表哥尚在，皇帝此举未免有羞辱人之意。我是担心，蓉儿到了晋阳，会不会……”
“你是担心？”高欢探询。
我叹口气，“蓉儿自小一帆风顺，心性很高，我怕她那么傲气，做出伤害自己的事。也担心…”，担心我其他家人的话我并未说出口。
高欢看我一眼，意味深长，他扶住我的肩膀，“小娥，你担心表妹是真，不过我最担心的，是你介意我娶了你的表妹。你放心，我高欢心中最重要的位置，永远都是留给你的。”
“我不是……”，心中有个角落在暗暗融化，可心中依旧是大片的沉重，除了担心蓉儿，他娶了表妹，我更是担心表哥担心尔朱族人，他们的想法必定和我第一个想法一样，这是羞辱。毕竟，表哥还未亡，蓉儿尚且单纯。
高欢把我搂在怀中，我闻着他怀中的馨香，幽幽的，带着埋怨，更是带着自己也未意识到的警觉，我说，“元修倒是好手段，直接贬低了两位大将，还让人说不出什么。”我意识到高欢搂着我的身子突然一僵。
唢呐齐鸣，锣鼓喧天。元修诚心让高家吃个“团圆”饭。除夕前一天，蓉儿在一队侍卫的护送下，入了晋阳城。
鞭炮的声音很大，却依旧盖不住高欢紧绷着的脸色。婚礼的布置，昭君一手安排的妥妥当当，没有一丝失礼之处。而我，只是呆在芍药居。仿佛知晓我心思般，表妹的居处安置在另一处，刚好绕开芍药居。
红色的喜字贴并未出现在芍药居周围，我安静的呆着，看着冰冷的空气，看着空荡荡的树木枝桠。天上几个大雁飞过。
安静被炽烈的鞭炮声打断。新人入府了。我看着一团灰色空气从东侧升起，我听见喵呜的声音，我看着院中的花猫几个起落，从屋顶越到树枝上，沿着树干如飞檐走壁般降落到地面，越过一个小石桌，打翻了一个盒子，停留于地上后，伸了个懒腰，我看它沐浴着阳光大摇大摆的走了几步，到了门前，打了个哈欠，蜷缩在地上，眼睛半闭，片刻，它的小肚子开始有节奏的起伏。
我不禁哑然失笑，再看向东侧天空，已经恢复了晴空的湛蓝。
一切终究会过去的。何不伸个懒腰，享受当下呢。我也要做一只懒猫。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小腹微凸，想起自己当日的决定，放弃所有但求和高欢一起，如今不仅在一起，还享受了这么安宁的时日，我又何必要求更多。
我紧了紧身上的毯子，也顺势趴在窗台上，歪着脑袋看着小猫，看着它可爱的小肚子一起一伏，它放佛感受我的注视，懒洋洋的抬眼看我一眼，又缩了头，蜷缩的更舒服一点，更加肆无忌惮的睡了起来。我看着它肚子有节奏的起伏，不由的也起了睡意，趴在了窗户上。
“娘娘，大冷天开窗睡会着凉的，还请娘娘去屋内安歇吧。”睡意正朦胧，被莲儿的话惊醒。我点点头，脑中一片混沌，意识中只有小猫起伏的肚子。我扶着莲儿伸过来的手，半闭着眼，回了床上躺下，我看见莲儿半蹲着，把火盆内的炭火拨的更旺盛了，我感受到热气带来的暖意，我合上双眼，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的时候，天已近傍晚。
“娘娘这一觉睡得可好？”莲儿见我醒来，笑着在盆里倒入热水，把毛巾洗了下，又拧干后递给我，“娘娘擦把脸吧。”
我依言接过，忽然想起午时高欢和表妹结婚的鞭炮声，我脸色僵硬，怕莲儿看出来，我低垂了脸，摊开了毛巾，细细的擦拭着，边擦拭边问，“三夫人怎么样了？”
莲儿手一停滞，我听她叹口气，我用眼角看她一眼，她摇摇头，唇角上扬，“三夫人一直哭，谁劝也不行，大人气的令人对她严加看管，三夫人住的院落也不许其他人前去探望。”
我放下毛巾，“一直哭？哭什么？”
莲儿点上了宫灯，退后一步，站于我身前，她看我几眼，眼神古怪，欲言又止，我看着她不语，只待她出口，她略一皱眉，又垂了头，恭敬的说道，“回二夫人，三夫人说她绝不会和仇人同寝，士可杀不可辱。”
我猜也是如此。
我叹口气，默默的把毛巾搁置于旁边的桌上，跟着莲儿的话念了一遍，“士可杀不可辱，士可杀不可辱啊。”
莲儿沉默不语。我抬眼看她，她神色格外恭敬，可紧握的手却出卖了她的紧张，真是好生奇怪的一个人，我来了兴致，我端坐窗前，我轻声问，“莲儿，我不仅是尔朱家的人，更曾是魏朝的皇后，太后，如今是高府的二夫人，不知你心中又是如何想的？可是觉得我贪慕虚荣？”
“莲儿不敢。”她神色淡定，手更加紧紧的握着，我见她手已被紧握的青筋暴起。
好厉害的奴才。我已猜到我若是再问她其他的话，她的应对必然依旧得体。她是娄昭君的人，我不由得为自己的探测之举感到好笑。她本就是娄昭君的人，能做到这份隐忍已经实属不易，就算我知道她心中对我有不满又能如何。门外，传来猫咪的呜喵的声音，我突然想起猫咪的起落和大睡的模样。
“也罢，”我笑笑，“莲儿，安排晚餐吧。”
“是。” 她奇怪的看我一眼，想来是疑惑我为什么没有深究下去。
边吃晚餐边琢磨着，我细嚼慢咽着，一顿餐也不知晓吃了多久。
“二夫人。”莲儿走近我身前，“大夫人派人捎了话来，说是三夫人一直哭闹不止，想问问您是否方便前去抚慰一下三夫人。”
我先是愣了一下，脸色很是为难，继而我很快的做出决定，我含笑看着莲儿，“帮我回大夫人，此事事关重大，我还没想好如何和表妹说话，是以不便见她，还请大夫人谅解。”回头，我继续吃我手上的饭菜，继续思考着。
“是。”莲儿是个很好的奴婢，她没有多问，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我继续咀嚼着嘴里的饭，就那么一点饭，我慢慢的来回的咀嚼着，脑子里在翻江倒海。见与不见，见了该如何说，我不停的想着。最终我决定，今夜，我要尊重表妹和高欢的决定，是否在一起，由他们两人自行做决定。如果，表妹不愿意和高欢一起，就算哭，那也是她发泄的一种，发泄完了，才可以放下心中的愤恨和郁闷。就由着她哭吧。哭过之后，再做接受与不接受的决定，会更有决断些。
想通了此事，我方才吃的安心。而看着眼前的菜，我终于醒悟原来晚餐吃的是这些菜，嘴里终于感知到了味道。
正吃着，莲儿又慌慌张张的进来，“二夫人，刚收到消息，说是三夫人把屋内的东西都砸了，大喊着和大人势不两立。”
我不悦的瞪了她一眼，我提了半分声音，“放肆，慌里慌张的，你时不时和我提醒三夫人的状况，是何居心，你若是喜欢三夫人，本夫人这就打发你去惜缘居伺候三夫人。”
她一愣，显然没料到我如此冷冽。
她不知如何应对时，就会交握手心，紧握手掌，低垂了头，垂了眉眼，可嘴唇边确是一片傲娇的隐忍，我自是看在眼里，可心中打定了主意，今夜，就算蓉儿一把火烧了整个惜缘居，我也不会去看她。
这一夜，由着她作。
莲儿嗫嚅着，“是惜缘居的人来通报，莲儿想着，三夫人毕竟是您的亲人，所以,所以……”
我心中冷笑，盯着她一会，我忽然转而温柔的笑，大约人皮笑肉不笑的时候，眼睛上的肌肉都会觉得不舒服，我现在就是这种感觉，也深觉得自己的道行还不够深，我依旧笑着，让自己心中更加平和，转而很快，我就笑得真心实意般，“莲儿，你是芍药居最得力的丫鬟，是我最信任的人，怎么也办这种糊涂事。今日是三夫人嫁给大人的日子，大人定然会派人好好看着她，她不会出危险，再者，大人和三夫人的关系，这府中上下人人皆知，大人更是一清二楚，大人都处理不好，又岂能指望我这个说不上话的，更何况，还有大夫人在。大夫人都不敢僭越去管此事，咱们芍药居啊，就稍安勿躁，你说是不是。”
“是。”她神色缓和，手不在紧握，“是莲儿疏忽了，幸好有二夫人指点”。她毕竟是我芍药居的人，就算是娄昭君送来的，可如今局势不明朗，我也断不能和莲儿撕破脸，相反，我还要好好待她。
“所以，”我谆谆善诱，“今日就麻烦莲儿你，看守住芍药居的大门，守住咱们芍药居的本分，我的意思，你可懂？”
“莲儿明白，多谢二夫人提点。”她施礼，“还请夫人好生用餐，莲儿这就安排，一定不会再打扰二夫人清净。”
“恩，”我满意的点点头，“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