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琛入了尔朱府,就看见尔朱蓉儿倒在地上,头上满是鲜血。他看了看一旁的柱子,上面殷红的献血正往下低落。下人们都很是惊慌,不停的叫喊着要请大夫,可又没人真正出门,有丫鬟拿着绢布按住尔朱蓉儿的额头。
这个点,晋阳城的医馆都关门了,除了丞相府的军医馆。
“我是丞相府的人,”高琛高喊,“我带夫人去医馆,你,”他扯住一个小厮,“你随后带人马上来军医馆。”
“是是。”小厮见高琛器宇不凡,又听他是丞相府的人,如今尔朱兆已死,尔朱府早就乱作一团,听了高琛的话,赶忙点头“小的马上安排。”
高琛抱起尔朱蓉儿,扯了灵堂上的幔布,包在她的伤口处,随后抱着尔朱蓉儿翻身上马,匆忙就往军医馆而去。果然不出所料,那里还有值守的大夫,他匆匆下马,抱了人就往里冲,值守的人认得高琛,赶忙迎了上来,看了尔朱蓉儿的伤口,大夫道,“快把人放于东侧塌上。”
高琛赶忙把人搁置于榻上,放下尔朱蓉儿,他才惊觉尔朱蓉儿身上的血早已渗透了帷幔。
“大夫,这是丞相府的…… ”他刚想说这是三夫人,又想着如今高欢得胜,他的夫人反而自杀,传出去多有不好,于是转口道,“这是丞相府二夫人的姐妹,走路时摔倒伤了额头,还请大夫救治。”
大夫点点头,也不言语,拨开伤者头上的布,又听了高琛此言,心中明白了八九分,他探了一下尔朱蓉儿的鼻息,又摸了摸脉搏,“还有救。”
大夫捋了捋胡须,“这战事结束了,医馆刚好余留些上好的伤药。”
不一会的功夫,大夫已把草药敷在蓉儿的额头,高琛看着尔朱蓉儿额头的血算是止住了。高琛放下心来。
“大夫,这人,怎么一直不醒。” 高琛看着床上的尔朱蓉儿,紧闭的双眼,气息微弱,心中担心,也犹豫着万一真有事他要不要通知丞相府。
大夫再次为尔朱蓉儿把脉,“肝在志为怒,脾在志为思,肺在志为忧,肾在志为恐,这位姑娘忧思过重,恐惧太甚,身体太过虚弱,如今又失了气血,是以一时半刻不能醒来。”大夫略一沉思,“我为这姑娘再敷上有助睡眠的草药。”
高琛看着大夫忙忙碌碌,心下却想着大夫的话,忧思过度,凝神看了看尔朱蓉儿的侧脸,他知晓原因,自是心下感叹了一番,“那大夫,这姑娘何时能醒来,我要送她回府。”
大夫猛地抬头,一脸不满的看着他,“高大人,这姑娘病成这样,又失去过多,需要留在医馆观察,今夜怕是不能醒来。”
“那……”高琛有些为难,他望了望医馆外,尔朱府的人并没有跟来,“可是我也要回府,不知馆内可有丫鬟代为照顾这位姑娘。”
“没有。”大夫撇撇嘴,“高大人,这里是军医馆,哪来的丫鬟,都是些小厮。”
“这?”高琛颇为为难。
大夫摇摇头,拿着行医的袋子又回到了堂前,独留高琛守候在榻前,这东侧是给一些军队的将领使用的。如今战事结束,这里空荡荡的,而西院和北院则是受伤士兵居住之处。
正想着,尔朱府的小厮在门外探头探脑,高琛挥了挥手,那小厮点头哈腰的走了进来,高琛一见,只来了那小厮一人,不由的恼怒,“怎么只你一人?其他人呢?”
“回,回大人话。”那小厮体格瘦弱,弱不禁风不经吓的样子,听了高琛的话,又往后缩了缩,“府内掌事的老爷说了,您既是丞相府的人,小姐就交由您照顾了。我们府还在操办大老爷的后事,人手不足。”
“过分。”高琛忍不住怒喝,北院有了动静,有士兵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高琛放低了声音,忍不住皱眉,“尔朱蓉儿是你们尔朱府的人,我只是在丞相手下做事,不是丞相府的人,这事,还是需要你们尔朱府来处理。”
“这..”那小厮皱着眉,“大人,我们老爷说了,今夜先麻烦您了,我们尔朱府实在是拿不出人手,老爷让我转告大人您,丞相府和尔朱府互不往来,这小姐是丞相府的人,还请丞相府处理。我们尔朱府要一心操办丧事。”
“你……”高琛心下明白,只是忍不住埋怨,“你们尔朱府为了面子,竟然不顾及自家人性命。实在可恨。你回去告诉你们老爷,明日一早必须派人来接人,别忘了尔朱府能存活至今,是仰仗的谁。要面子可保不住性命。”
小厮点头如捣蒜,“是,是,小的就是跑腿的,大人的话小的一定传到。”
“去吧。”高琛皱了眉,言语间颇为恼怒,尔朱蓉儿毕竟是高欢的三夫人,他衡量几番,还是决定先压下此事,眼瞅那小厮转身要离去,高琛又唤道,“你且停住。”
那小厮回身怯怯的看着高琛,“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你且记住,”高琛看向四周,“回去告知你家老爷,此事若是惹怒丞相府,怕是整个尔朱府都不保,告诉你家老爷,悄悄的来接人,知道吗?”
“小的明白。”
“去吧。”
看着小厮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高琛突然想起,尔朱蓉儿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他竟然忘了令尔朱府现在此刻就派人来照顾尔朱蓉儿。他看着天上半轮明月,隐藏在云层之中,忽明忽暗,就像他此际动荡的心,他自觉得自己照顾高欢的夫人多有不妥,可又觉得,此事若是被其他人耳闻了,免不了要嘲笑丞相府。
如今高欢权威刚立,四下不服者多,尤其是元子攸的旧部,他切不能让其他人看了自家哥哥的笑话。
“罢了罢了。”摇摇头,他推开东厢的门,尔朱蓉儿呼吸逐渐顺畅,他看了看她的脸色,稍有血色,看来这大夫的药很管用的。重新在烛盏里加了些油。他方才环顾屋内,这里尚有些旧被子,他取了出来,在门口铺就。
“我竟然成了个门房的。”高琛苦笑,初夏的夜依旧有些微凉,他紧了紧身上的被子,酒意上涌,很快睡去。
天不亮的时候,只听房内轰隆一声,有什么东西倒下,高琛猛地惊醒,打量周遭,瞬间清醒,他掀开身上的被子,推开房门,尔朱蓉儿摔倒在地上。
高琛扶尔朱蓉儿起身,“三夫人。”他唤她,却发现她又陷入了昏迷中,因为摔倒,头上的伤口崩裂,纱布上又渗出了血。
他抱起尔朱蓉儿,把她放于榻上,回身立马去别院找大夫。
清晨的风很凉,可几经折腾,高琛已是出了一身汗。大夫看过尔朱蓉儿后,“大人,这位姑娘无碍,只是刚又碰到头上的伤口了,我在给她开点化瘀血的药。”
塌上传来轻轻的咳嗽声,高琛看去,尔朱蓉儿已经幽幽醒转,当着大夫的面,他自是要隐瞒尔朱蓉儿的身份,他近身相询,“姑娘,可是好些了。”
尔朱蓉儿一愣,可旋即点点头,她打量四周,很快就明白自己身处何处,只是眼前的人,她怀疑的看着眼前人,此人称呼她为姑娘,不知有何意图,不只是父亲的人还是……
大夫走后,屋内只剩下两人,高琛道,“属下参见三夫人,在下高琛,昨夜路过尔朱府,见三夫人不小心受伤,心急之下才把夫人送来军医馆。”
尔朱蓉儿坐了起来,头还隐隐作疼,可心中已逐渐清醒, “你是丞相府的人?”
高琛点头。
尔朱蓉儿冷笑,“是高欢派你来跟踪我的?怕我给你们丞相府丢脸?” 她嘲讽的看着高琛,“我不会成为你们丞相府的点缀,今生,我都和丞相府势不两立,你别妄想了。”
听罢尔朱蓉儿的话,高琛一笑,他抱拳,“三夫人误会了,在下高琛,昨夜只是路过尔朱府,在下的府邸,就在尔朱府西侧。高大人并不曾派属下跟踪夫人,不过,”他话风一转,“丞相府也不需要三夫人来点缀,府中已经有二夫人了不是吗?”
果然,尔朱蓉儿脸色一变,“我和姑姑,自是不同的。”
“那就是了,三夫人何必把自己的性命当做嘲弄别人的筹码,我看高大人怕是没有派人暗中保护夫人,又岂会在意夫人的生死。”高琛冷静的分析局面。
高琛实话实说,尔朱蓉儿有些恼怒,“你又是何人,我是生是死,我想嘲弄谁,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高琛叹息一声,“蓉儿姑娘,”他深深看尔朱蓉儿一眼,只一声蓉儿姑娘,尔朱蓉儿又红了眼眶,“蓉儿姑娘,在下是因为知晓姑娘为何如此,对姑娘心事感同身受,知晓您心中为难之处,只是。”他稍作沉吟,“只是世事难料,这期间倒下的又岂是一个尔朱兆,下一个谁知道又是谁。”
尔朱蓉儿一愣,转而笑笑,“这话若是高丞相听见了,怕是要赐你死罪了。”
高琛摇摇头,“丞相比在下高明太多,更何况在下说的是事实。”
尔朱蓉儿扭过头,对高琛不屑一顾。
高琛长吁一口气,“古往今来,多少帝王,多少将相,都消失在烟尘中,姑娘出生在将门,又何苦对此事看不开,白白牺牲了自己性命。”
尔朱蓉儿脸色缓和,高琛的话她不是不懂,她懂。只是父亲去世她太过伤心,加之从皇后身份嫁给高欢做个三夫人未必太过羞辱,是以她才不知如何面对。
如今高琛开解,她倒是心情好了几分,也不在念着寻死,只是这丞相府她是无论如何不想回去。念及此,她问高琛,“此事,你可告知了丞相府?”
高琛摇头,“不曾。”
尔朱蓉儿点头,“很好,我拜托你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