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我借兵的时候,先帝已升天多时,若不是尔朱兆欺人太甚,我尚且没有想过要用此兵符。”高欢叹息,有些抱歉的看着我,“英娥,是我不好,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的私心,我不想让你觉得,觉得我很失败。”
我心中的难过汹涌,可又在某个出口宣泄不出来,于是心里的某个地方越来越膨胀,我忍不住眩晕,扶着椅子坐下来。
我安安静静的,仔细的聆听着高欢的一言一句,生怕错过了那字字句句中,对元子攸的回忆,这,算是我对元子攸的一种抱歉方式吧。
高欢的话和蓝公公的话在我脑海中重叠,我有些感伤,有些感动,有些不可思议,又不得不相信,元子攸真的有照顾过我,他不曾伤我性命,甚至还拼尽全力护我周全。
只是我依旧觉得窒息,我没办法哭,也无力气笑,我只是无尽的麻木。
“英娥?”高欢看我不对劲,关切的扶住我,“可是埋怨我不早点告诉你。”他愧疚的看着我,眼神中满是担心。
我摇摇头,“不会。”看着他明亮的眼睛,依旧那么清澈,我找回了心中的感觉,心中虽然依旧有苦涩,有五味杂陈,却更多的是明了了心中的想法,“阿欢。”我靠在高欢身上,“别人待我再好,他们却都是不如你的,有你在身边,我就开心的很。”
身后有温暖的双手围绕,我们拥抱了好久。
分开后,我们终于可以心平气和的讨论元子攸。离开洛阳后,我们一句也没提起过往,今日我们又回忆起了往昔。阳光落到窗前的木板上,带来一室金黄。
“阿欢,对元子攸,我早已无爱也无恨,过去的毕竟是过去了。”我依偎在他身前,缓缓的说着,“可如今听来这些,我还是觉得挺震撼,我很感激元子攸当日的维护,若不是他,我也不能活到现在,更不可能和你拥有这么好的生活。只是,他已经去世了,我不知该做什么才可以对他表达我的感谢。”
高欢握住我的手,一时沉默,良久,他有些犹疑,却还是道,“英娥,我想和你商量个事情。”
“你说。”我轻轻说道。
“我们的孩子,就起名高浟,就当我们对元子攸的感恩,你看好不好。”
“高浟,”我念着这两个词。
“不过,”高欢又道,“是浟湙潋灩,浮天无岸的浟,你看可好?”
“浟湙潋灩,浮天无岸。”好一个碧空苍茫的无尽感,我确是极为喜欢,我想起元子攸临别之际怆然和我语的那句,愿来世在不做国主,那就逍遥山水之间吧,我赞叹,“阿欢,这个字好极了, 我也希望浟儿的一生不为世俗所扰,如流水般随心所欲的过一辈子。”
他轻笑,看我一眼,又低下头去,他轻轻拍着我的手,“好,也好。”
这夜,我睡得很是惊醒,好在,高欢一直在我身边。
隔日一早,高欢刚醒,便被府中小厮接了去,说是朝中有要事急待丞相批复,我便不留他吃早饭。他刚离去没多久,莲儿来通报,“娘娘,有个自称宇文泰的先生请您在院外相见。他说有要事和您说。”
我想起他奇怪的眼神,心中觉得不妥,可又觉得故人来访,他昨日透露给我的信息,也不能说他坏,我心中是很感谢他令我知道元子攸的事情的,我思考了下,还是道,“请他稍候片刻,我马上就来。”
我出了芍药居的门,宇文泰带着一小厮站立一侧,见我出来,他上前一步,“阿泰此来是和二夫人赔罪,还请夫人见谅。”
我奇道,“你又何罪之有?”
“是阿泰鲁莽,我已经和丞相致歉过了,可昨夜臣想了一夜,如今二夫人有孕在身,臣,不该提起往事的,臣担心了一晚上,就怕惊扰了二夫人和腹中胎儿,心中实在愧疚,特来和夫人致歉则个。”他回头示意小厮,小厮手中拿着一个大大的礼盒,宇文泰道,“听说这是晋阳城最好的早点,属下这次来晋阳,也没带什么,是以,就只能买些晋阳的点心,作为我的赔罪礼。”
我笑笑,心中倒不是稀奇他的礼物,而是稀奇他的心意,这事,有心也好无心也罢,他都不需要如此大动干戈还要来和我亲自说道歉,他越发如此,我越发觉得他动机可疑。我想起容秀川上,那个倔强而骄傲的少年,不是沉迷于情爱之中的人,而他对我的情谊,我不接受,是因为我总觉得情爱的外衣下,是我看不见的其它心思。我想见他,是因为我很好奇,我想再次试试我能否感知到什么。
带着一丝丝好奇和对危险的感知,我小心翼翼的和宇文泰说话,“这事不怪你,”我示意莲儿接过点心,待莲儿接过后,我浅笑着看他,“行台大人的心意我领了。”
我转身欲告辞。
“夫人。”宇文泰突然唤我。
我缓缓转身。
“属下还有一物,需单独交给夫人,夫人可否向前一步说话。”他突然脸色凝重,紧皱了眉头。
我奇道,莲儿虽乖顺的低垂着头,可我还是看见了她眼皮的猛烈跳动,我有些尴尬,宇文泰也过分的亲近了些,令我很是不舒服,我有点后悔自己出来了,真是好奇害死猫,我的好奇心也令我自己太过尴尬,我刚想回绝,宇文泰又道,“娘娘,是故人旧物。我受贺拔岳大人嘱咐,必须亲手交到娘娘手上。”
故人,我心中一动,莫非是元子攸。想起元子攸,我心中难免心痛,带着丝忧伤。
“好。”我点头。我和宇文泰站的远了些,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物件,“夫人,昨日原本要交给你的,所以先和你说了那些话,我竟不知你不知,唉。”他叹口气,“斯人已逝,说这I些也无意义。”
我打开丝绢,里头竟然是一枚虎印,“这是柱国大将军之物,大将军死在洛阳城时,先皇没收了此物,并送给贺拔岳将军,原本是想着待时机成熟,令贺拔将军收编尔朱荣将军手下的士兵,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后来时局变动太多,尔朱兆根本不听此物号令。皇上受困洛阳之前,曾令贺拔将军归还此物,以解你思亲之情,只是……”
后头的话他没再说,我心中明白,只是后来,那么快,表哥就打到了洛阳城,而表哥并没有给元子攸太多的活路。
“皇上还说过,这虎符,夫人也许用的上。”
我接过这枚符印,心中很是复杂。
“夫人,”他突然一抱拳,躬身俯身下去,之后他微微抬头看着我,“属下之前的话从未变更,却不知为何夫人要躲着属下,不管怎样,属下还是想和您说,若它日有事,只要夫人一句话,属下赴汤蹈火也会为夫人达成所愿。”
他莫名其妙的话,又令我有些反感。
我收好虎符,放入袖中,我冷淡的看着他,“多谢你,保重。”我转身往莲儿的方向走去,他并未再拦阻。
见我过去,莲儿赶忙扶住我,边往芍药居走去,她边往身后瞧,我任由她瞧去,可走着走着我突然想起,这是丞相府的后院,外人不可入内,他不仅入内,还堂而皇之的来了芍药居,而府中的下人并未阻拦,那么他的行为就是得到高欢的默认了。高欢竟然同意他来见我,高欢竟然如此相信他,我倒是没有想到。
也许高欢心中对元子攸还是有愧疚吧,听闻要给我旧物,就同意了宇文泰来见我的请求,只是他知不知道这旧物是什么?许是已经知道了吧,这虎符已没什么意义了。
“莲儿,我想一个人呆着,你出去吧。”我从袖中拿出这物件,依旧用手帕包裹着,我把它摆在桌上,我也无意瞒着莲儿,反正这事她早晚会知道。
她出去后,我打开手帕,这枚虎符,父亲和母亲进京的那日我见过,他很显摆的拿出来给我看,在很多人的面前炫耀,说这虎符天下仅此一枚,独一无二。
如今看着这虎符,玉器制作,泛着清冷的光,虎符上的老虎初看虎虎生威,再一看却是垂头丧气,我有些好笑,心知是自己心境的关系。虎符的一角,有些许黑色的印迹,我用手帕擦拭下,竟是擦拭不掉,我仔细看着那黑色的点,突然惊觉,那是血迹,是当日的血迹落在玉上,长时间的凝固后竟附着在玉的表面,很难擦去。
“父亲。”我叹口气,伸手去抚摸那玉器,我舍不得擦掉那血迹,因为那是父亲的陪伴。这两日,往事化成回忆不断的在脑海中翻涌。一会是元子攸的脸,他的笑容和泪水,一会是父亲的脸,他的惆怅和骄傲,自卑与自信,我想着他们最后的最后都化成一抹尘土,而我却在这里卑微的享受人生。
是的,是享受。我看着这一屋子的锦衣玉食,是我打着爱情的名义,居住在一个安乐窝中,这样的生活,元子攸和父亲可会怪我,突然之间,我无比的自责。
腹中剧痛。是高浟要来了,他不允许我胡思乱想了。我大喊,“快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