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察觉到府内近日的气氛很是不寻常。人员来往频繁,高欢少部分时间用于研究元氏皇族中可收买之人,大部分时间则一直待在仁寿殿中和军中要员商讨事情。
我隐约觉得有事情要发生,我听说柔然进犯,想来是高欢忙于此事,柔然屡次进犯,却屡次失败,如今也起不来太大的风浪。我没有放在心上。
又是一年的年关,我着人寻蓉儿无果,送去尔朱府的吃喝用度他们倒是接受了,我心中算是有些安慰。娄昭君也从宣德殿出来,着手忙府里的节日事宜。我一边帮她打个下手,一边也没有忘记元子攸的忌日。
冬青树上挂上了红色的灯笼,这是高欢任丞相以后的第一个冬天,府里自是要大肆庆祝一番的,高家和娄家的亲属们,在晋阳的都很高兴,一早送来了各自的礼物,提前摆放在前堂。红色的贴纸,从门外的狮子上一路贴到后门处,有种错觉,整个晋阳城都在为高欢庆祝。不管怎样,这都是一个开心的年。
万事平和,家人平安,中原之地再不会有战争。 我这么许愿着。
第二场雪,连着五天,整个长安城银装素裹,映衬着蓝天,整个大地都被白色与蓝色包围,天地间一片安详,静谧如宇文泰此际的呼吸,他静静的感受着,这天地万物,是如此神秘,如此不可测,可还是要努力呀,冬过了会有春,春去秋来,季节交替。
不变与变,是永恒的主题。
而他,宇文泰,信天地,信命,而他的命,由他自己来决定。今日早上,他,以及贺拔岳的幕僚,先是看了高欢的信件,高欢的信写的极为客气,各种感恩,可用笔透着一股桀骜。语气在委婉之处,更透着对贺拔岳暗地里的不服与嘲讽,令人在看了之余,心生不悦,又不知从何说起。
贺拔岳只是紧皱了眉头,骂了一句,“老奸巨猾。”两面三刀,就是宇文泰一直以来要给贺拔岳看到的,有关高欢的形象。在探子对高欢最近动向的汇报后,贺拔岳终于决定,年关过后,趁着高欢羽翼未丰,先行攻打高欢。而为了表示衷心,宇文泰已代表贺拔岳暗中和皇帝元修联络过。
这一行为已经得到皇上默许,一旦贺拔岳胜,皇上就宣告天下,高欢是逆臣,这样他刚收拢的羽翼将很快垮塌。而贺拔岳败……
这漫天的雪啊,很快就会被鲜血染红,他抚摸着指间的戒指,愿先祖保佑他。天空中一片苍茫,今年的雪格外的大,很快的,他的披风就落满了雪花,他走在雪地上,一步一个脚印,脚踩在雪上是嘎吱作响的声音,就像命运的齿轮,需要有人推动,才会向前。就算雪再大,只要一步步走,就总会走到头。
城墙上的人,他看了他们一眼,轻扯唇边。这世上,总有些人太过迟钝,所以他们做棋子,他们做的心甘情愿,而所有的掌棋者,不过是看透了部分世事和人心,然后会些手段,说些话,就可以蛊惑人心。
他边走边扯了扯嘴角,他能有今日,是要感谢上苍让他开了一点窍,好像突然之间就可以看明白朝政局势,既然上天如此,他就接受上天的指令,完成自己的使命,至于成败,他突然笑了,如果败了世间再无宇文泰此人,又有何惧。
他大步下了城楼,黑色的披风转过墙角,消失在天地间,又是一阵狂风吹过,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下。
长安城,将军府。
“四月一日,出兵。”贺拔岳把兵符落下,众将领领命而去。宇文泰看着将领鱼贯而出,他也跟着出来。
“宇文行台,留步。”
他回身看着贺拔岳,“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贺拔岳看着桌上的地形图,“宇文行台,此次战事我想亲自上阵,你押后,你看如何?”
“大人是首领,大人的安危格外重要,”宇文泰故作一惊,“大人的安危最重要,还请大人坐镇长安,前方,我和其他将领去就好了吧。”
“不。”贺拔岳一摆手,“此次战事,必须一击即中,我需要亲自去前线督战,以鼓舞士气,我原本想是要携你一起去前线,只是,你和高欢相熟,我担心你临阵对敌,手下留情。”
“明白。”宇文天笑笑拱手,“多谢大人关心,还请大人放心,属下一定会守护好后方,随时接应大人。”宇文泰心中却道,长安的绝大部分兵力都被贺拔岳带走,留他在此处,他也起不了什么风浪。贺拔岳把他留在此处,不过是怕他抢了战功而已。
如今,他不用去前线,这戏到时候唱起来就更容易了。
贺拔岳满意的点点头,“那么就辛苦你了,出去吧。”
“是。”宇文泰出门,见冯涛就站在不远处,他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往城墙走去。
“怎么样?”冯涛问。
“我要留守,前线的事你让探子随时通报我。”宇文泰观察着四周,然后低声和冯涛说着。
“也好。”冯涛皱眉,可转而又豁然开朗。
“让我们的人多准备些,到时候务必一击即中。”
“放心吧,杀手都准备好了,会伺机刺杀贺拔岳和高欢的。”冯涛亦低声说着。
“恩,贺拔岳必须死。否则我们功亏一篑。此事事关重大,今夜去你那里,我们在合计下。”
“好。”冯涛点头,到了城墙的转交处,两人分开,各走一边。
“浟儿,浟儿。”我抱着怀中的小娃娃,粉嘟嘟的脸,娃娃在我怀中,腿用力,却还是起不来身,不时的扑腾着,我逗弄着他,抱他在怀中,“浟儿,快快长大。”
“长大做什么?”低沉的男中音。
“阿欢。”我很是惊喜,回头看着高欢,“参见大人。”
“恩。”他含笑点点头,疲惫透过眼角透露出来,可又藏不住眉梢的喜悦,我看着他,他眉心之间还是有些紧张。
“来,浟儿,叫父亲。”我把高浟递到高欢的怀中,孩子可爱的面庞暂时令高欢的眉间放松了些许。
他抱着高浟在椅上坐下,我站在他身侧,为他捏着肩膀,他肩膀僵硬,想来最近熬夜时间颇多。朝廷上的事,他若问起,我方会回答,他若不说,我也不问。
他拿起桌上的羹汤勺,盛了稍许,慢慢的喂着高浟,“来,浟儿乖,多多吃饭,快快长大,长大了父亲要带你去看很多的风景。去帮父亲分担朝政。”
我微笑,看着高欢逗弄着高浟,高浟张开了小口,咿咿呀呀的笑着,在高欢的腿上一蹦一蹦的。 我又为高欢揉揉头,“最近累吧,午饭就在我这里吃吧。”
他点点头。
我心中一喜,我递了个眼色给莲儿,她轻轻转身去吩咐下人。府中气氛不寻常,从年后越来越诡异,可表面上看又维持着平日里的平和安详。高欢已经大半个月都居住在仁寿殿了。我为他揉着额头,在他头上竟发现数根白发,我心中一惊。
“阿欢,”我柔声道,“真的很谢谢你,这么拼命,才能让我和浟儿有平静的日子。只是,辛苦你了。”
他一愣,反手握住我揉头的手,“英娥,你知道什么了?”
我摇摇头,“朝堂现在的事我并不知晓,只是我却是了解你的,打江山不易,守江山更难,若不是遇到难解之事,你怎么会不理家人这么久?我和浟儿,都不能为你分担,心中很是惭愧,更感激你为我们做的。”
“我们是一家人,保护你们是我应该做的。小娥,我答应过你的,有我在,你不需要担心。”他轻轻拍我的手。
“嗯呢。有你在,我就安心。”趁着他抱高浟起身的空档,我又把桌子收拾了,搁置一旁。
高欢奇怪,“小娥,可是这里丫鬟不够,这些活你交给下人做就是了。”
“不了,我自己做就好了。你知道,自打离开洛阳,除了你,我谁也不想依靠,不想相信。”我不好意思的看他一眼,“阿欢,我是不是太依赖你了。”
他愣了一笑,又开心的笑了笑,“傻瓜。”他思索片刻道,“对了,我记得在尔朱府,你还有两个交好的丫鬟,我去派人打听了,若是她们还在,我把她们接来照顾你。”
我微微一笑,感激的看他一眼,故作欲言又止的犹豫片刻,我方才嗫嚅着道,“这里是丞相府,若是尔朱府的人过来, 我担心。”
“有我呢,放心吧,再说了,我对你自是放心的很。你的人,我相信你也会管好。”他抱着高浟在椅上复又坐下。
“谢谢阿欢。”我心生喜悦,其实我已打听过琇莹和绿竹还在尔朱府,我自是愿意接她们过来,只是府中接连出事,蓉儿失踪,高琛去世,适逢年关,又赶上高欢最忙的时候,我没有时机开口。我忍不住在高欢脸上亲了一下,“阿欢你最好了。”他看我一眼,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轻轻握住我的手,“你呀,都是孩子的母亲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