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儿没找到,高洋我再也没有遇到。之前那些事我虽记挂,可却比不上眼前更重要的事。
高欢有时候会和我商量,如何收买朝中之人,我对朝中要员还是比较了解的,当年和元子攸在一起的时候也听他说起过一些朝中之事。他要加强对皇权的收拢,我赞成他对人心的收买和掌控,权势大了,虽然有功高震主的嫌疑,可如今皇权衰弱,各地势力纷起,不是他人做大,就是我们做大,只有坐上最高位的那个,才可以确保安宁。
我不要高欢,再步父亲的后尘,我更感谢高欢,愿意和我一起商讨此事,我自当尽心尽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收买人心是一件需要时间和体力的事,更是一件需要机遇的事,高欢也在等候,等候时机。 而表面上,他和元子攸的旧部甚至是父亲的旧部,都保持着各自为政,相安无事的状态。
长安。
凉风习习,十月里,长安的天气已经甚为凉爽,城中人已经穿上了带有夹层的袄子保暖。从长安的城墙望去,可以看见百里秦川,可以看见华山那刀割一般的峭壁,在晨起的朝阳中,一片苍茫,那无边无际的蓝天,在秦岭的层恋叠嶂中延伸,再延伸。
还早,城内只有一些叫卖早点的声音。宇文泰站在城楼上,看着信使骑着马飞奔出城,那马蹄的得得声在清晨听来格外响亮。
他目光一直随着信使远去,手暗暗握紧腰间的刀,铺下的网如今到了收的时刻了。
“宇文将军,早啊。”是冯涛,守城的将军,他的心腹之一。隔着远远的,宇文泰也回应,“冯大人,你也早啊。”
走的近了,冯涛方道,“华山脚下的客栈已经安排好咱们的人了。大人放心。”
宇文泰嗯了一声,抬头四望,见无人注意,又道,“晋阳那边,咱们的人?”
“放心。”冯涛递了个安心的眼色给宇文泰,“那人是我本家,我已经通知过去了。”
一个胖胖的男人,看着前方的烟尘,他就知道是信使来了,这里是从长安出城后的第一个驿站,信使只在这里喝杯水,换匹马就继续上路了。
“来了。”他道。
“恩。”信使点头。
“快进来吧, 都准备好了。”他看着属下带着信使入内,信使背对着马,他站在马一侧,右手迅速的从信使的袋子里翻出那封给高欢的信,不动声色的拿出,放入怀中,又把另一封信放入袋中,整个的流程顺畅无比,自始至终信使都在场。
很快的马来了,他帮着信使更换了脚力更好的马,如往常一般,又令下人拿了两个肉馅的包子给信使,“路上打个零嘴。”
“好嘞。”信使也不客气,身手接过。他们信使常年往返于这条路上,和驿站的人已经无比熟悉,按理说,信使的袋子应该不离身,可常年往来,这些规矩早没人彻底执行了。包子也是,出了这个驿站,到下一个驿站,就要天黑了,他不会耽搁,会直接到晋阳,这样明日一早,他就可以带着高欢的回信再回长安。
回城,他会在晋阳的驿站歇息,之后直接奔回长安,中途不停留。也就是,他只有出城才能见到华山脚下的驿站。回城,只能见到晋阳驿站的人。
换好马,信使不敢耽搁,飞身上马,马鞭一扬,马儿疾驰而去。
晋阳府的人接了信,隔日一早交到高欢的手上。
仁寿殿。高欢端量着手上的信,心里即是羞愧又有些气愤。
“丞相得先皇相助,方才有今日。莫忘初心,还请剿灭尔朱余孽,还权于当今皇上。莫要步尔朱荣老贼的后路。听闻丞相,如今大肆收买人心,扩张自己的军队,贤弟听闻此言,我心甚惑,更是惶惶乃至气愤,还记得当初丞相在先皇遗物前起誓,言犹在耳,贤弟想丞相断不会是忘恩负义之人,望来信解释一二。”
“哼,解释。”高欢捏紧手中的纸,因为气愤,手上竟起了青筋,“子如,你怎么看?”
司马子如捋了下胡须,沉思起来。
“这贺拔岳竟如此口气,居高临下,太不把我高欢放在眼里。”高欢一拳打在桌上,皱紧了眉头,“若不是感念他当日对我有救助之恩,我岂会放任整个大西北尽由他管理,他竟然如此不领情。我如今的兵力还怕了他不成。”
“不可。”司马子如阻拦,他沉思片刻道,“晋阳城有贺拔岳的探子,他们必定和贺拔岳说了大人最近的动向。”
“那又如何?”高欢神情间颇为自负,“我还怕了他不成。”
“贺拔岳这颗钉子早晚要拔,只是如今还不是时候。”司马子如看着眼前的军事图,“如今我们洛阳未安,皇帝尚不能迁都,京城不在我们掌控,就不能挟天子以令诸侯,而贺拔岳盘踞西北多年,根深蒂固,我们和他之间尚且有个候莫陈悦,意图不明,此际我们不宜轻举妄动。更何况,”他瞟了一眼高欢手中的信,“贺拔岳此信,虽狂妄了些,可毕竟还是有些隐忍。看样子他也不愿和大人现在就撕破脸,大人不如先退后一步,给他点面子,给咱们些时间再壮大些,等我们强大了,才可以进一步和他撕破脸。”
高欢吁了一口气,“也罢,是我太心急了,你说的对,我们尚且还需要隐忍。这封信,我来回。”
他想了想,开始写回信,写后,唤来小厮,“交给信使,回复贺拔将军的信。”
从长安的城墙望过去,可以看见落日的光辉覆盖了万里秦岭,那一片亘古不变的郁郁葱葱,在落日下闪耀着光辉。长安城往东北去一点,就是灞桥,当年高祖皇帝和楚霸王征战之地。
就是在那里,打出了汉氏江山;而这里,也是他宇文泰和高欢决一胜负之地。
从他带她离开洛阳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决定,他要出人头地,不仅仅是个小将军。
夕阳最后的余光消失在云层中,天空一下子变的灰暗。天地间仿似刹那间寂静下来,他听见有人吹埙的声音,那声音低沉苍劲,“尔还而入,我心易也。还而不入,否难知也。”
跟着音乐,他念了几句“何人斯”。
就算没有尔朱英娥的存在,同样的出身,甚至他的出身比高欢更好一些,如今确是不同的际遇,这个不同,自是也激起他心中的胜负欲,乱世出英雄,他也要在这即将到来的乱世中争得一分天地。
他看着天色从湛蓝,一点一点的变成灰色,深灰色,回身看着长安城,已经点起了红色的灯笼。
这里,即将成为他开始的地方。
西北大将军府,贺拔府邸,也是处理长安以及西北所有军事要务的所在。长安城并不富裕,贺拔岳也没有大肆建府,所有事务都在他的府邸直接处理。
他的府邸很大,人员来动也很频繁,一早贺拔岳正和属下商议柔然进犯一事,信使的信就到了。
以为会如往常一般,不过和高欢寒暄几句,他对高欢虽有所不满,可兄长却也劝过,识实物者为俊杰,他如今不可以和高欢硬碰硬。上一封信,写的时候,他刚好听探子汇报高欢近期的行为,他的野心令他恼怒了,是以措辞严厉了些,可他想,他不过就是稍微严厉了些,可并不足以令高欢恼火,他和高欢之间还是会彼此给面子的。
看着看着信,贺拔岳脸色变了。宇文泰不动声色,其他将领立马看出贺拔岳神情不对,有那着急的赶忙问贺拔岳,“大人,出什么事了?”
贺拔岳看着信中的字句,“本丞相代天子处理公务,行天子之命,各诸侯自当逐渐削减手上兵力,以免尔朱荣之事再发生。即日起,请西北大将军清点兵力,向我汇报,相关兵力听从我的调动。”
看了这几句,后头的客套语气他再也看不进去,恼怒的把信纸拍在桌上,“高欢小儿, 是可忍孰不可忍。”
宇文泰坐的近,拿过信纸,见贺拔岳不反对,就轻轻念了出来,念到这几句,果然各将领如炸锅一般,面色纷纷变了,有气愤的,有惊恐的,宇文泰扫视一眼,心中有数,方才故作震怒和贺拔岳道,“将军,丞相如今做大,人有云,晋阳有霸府,皇权何处是,洛阳城的皇亲贵族们尚且要看丞相脸色行事,不如我们也暂且退一步。”
“凭什么?”早有不服气又知晓内情的人起身,“他高欢起兵时,若不是我们将军背后助他一臂之力,他岂能有今天。”
“可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宇文泰好言相劝。
“今日,就算高欢做大,我们西北府也强大过高欢,我们不怕他。”宇文泰看了一眼,是贺拔岳的哥哥贺拔胜,很好,贺拔家的人若是能把这把火挑的越旺越好。
不过,贺拔岳他是了解的,他更深沉和犹豫些,他不是轻易做决定之人,贺拔岳需要考虑,他也有耐心等,而这场仗,一定会打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