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他忍不住大吼一声,“之前不都好好的么,今日看见郑儿,你吃什么醋啊,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不很正常吗,再说了,你也知道,她是皇帝送来的人,你为什么不能体谅我。”
我把宾客名单放在他眼前,“好,我体谅你,是我的错,可以了吧,你是丞相,愿意做什么就做好了,我岂敢说三道四,这些名单,还请大人过目,英娥告退。”我冷冷的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而他,再没来找过我,他人没来,却派人送来不少玩意,我都让琇莹收了起来,一眼未看。我不喜欢被礼物收买的感觉,就像当年父亲和元子攸送我那么多礼物,却逼着我做了那么多我不喜欢的事。
节日办的不错,只是吃了不久,我就以身体不适告辞,留着郑夫人和韩夫人陪高欢应酬宾客。
再有几天,又是元子攸的忌日了,高欢要赶在忌日前送元子攸回洛阳。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那个孩子,我去见高欢,元子攸的车队出发前夜,我和他说,想送元子攸一程,还想去永宁寺见见那个孩子,为他烧些纸钱。
说清事由后,我等候高欢的回复。他在殿上,半晌不吱声,我看他,他神色复杂,他皱着眉头,有些不甘愿,他问我,“为什么?你心中还记挂着元子攸。”
“是。”我承认,“他待我很好,屡次救我,可我对他,却总是冷漠以对,直到他死了,我才知道他的内心,他对我有恩,我想送他最后一程。”
“有恩,还有情吧。”高欢睁大双眼看着我。
我又有些生气,“阿欢,之前是你说过的,我们经历了什么,我对你感情如何,我们彼此都清楚,现在你如此质问我,是什么意思,元子攸已经死了,死无对证,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你愿意怎么想是你的事情,我送元子攸一程,是我的事情。”
“可你是我的夫人。”
“我是,”我亦毫不客气的看他,我突然眼角泛红,“阿欢,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不相信我了,你开始怀疑我了?还是你从来都不相信我?”我有些哽咽,我看着他,“我想去洛阳,想送元子攸一程,还想看看我们的孩子,还有,”我停顿,用力忍住眼中的泪水,“我想我和你,都需要冷静,这丞相府让我窒息,我不想做你养在笼中的雀鸟,想见就见,不想见,就用礼物哄着。阿欢,我希望我们和以前一样,让我去相信你,去爱慕你,去崇拜你,好不好。”
他叹口气,“对不起,小娥。”他走下来,他拥抱我,“对不起,我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很是焦虑,也许是政务太繁忙。”他紧紧的搂着我,“小娥,对不起,再给我些时间我会理清楚思绪的。”
任由他拥抱着,我更坚定了去洛阳的心思,“阿欢,我想出去走走,你答应我吧,对元子攸,今日和往日一样,我与他,除了恩,再无其它。我可以对你发誓,阿欢,一直以来,我爱的人只有你,你扔下我,我会害怕。我想让自己坚强一点,阿欢,我才需要离开你一段时间,整理心情。”
“好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去洛阳,不过,我会派人保护你,答应我,早去早回。”听完我的解释,他声音缓和许多。
“谢谢你,阿欢,对不起你,令你担心了。”在他怀中,我缓缓的闭上眼睛。
除了送元子攸最后一程, 除了要去看去世的孩儿,更重要的是,我想再问问那孩子的身世,我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想起那日质问他孩子的事情时,他手掌的紧张,更令我困惑的是,他和我解释的如此细致,就像事先编好的故事一般,到了被人质问的时候,就如背书一般讲了出来。
因为,高欢不是那般喜欢和人说起这些事的人,包括我,若不是内中有问题,他不会解释的如此清楚。他解释的如此清楚,反倒让我起了疑心。
很快的,把高浟托付给琇莹他们,第二日一早,我简单收拾了下,就上了马车。我看着高欢站在远处,不发一言,不知怎的,我心中并不难过,我们之间突然之间不需要那么亲密无间,这个距离刚好是我此际需要的。我看他一眼,点点头,车队出发,我放下窗帘,我看着高欢的身影渐行渐远,我感慨万分,情绪激动,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泪水落下。
车驾逐渐东去,向着洛阳的方向,我百感交集,那个于我而言,有太多故事的地方,有太多的往事可供回忆。一路我都很清醒,元子攸的灵柩就在前方,不时的提醒我,不要任性,也不要错过,想做的事要尽力去做。高欢是理性的,我突然意识到此事,他不会凡事迁就我,他目的性极强,他轻易不会被说服,他是爱我的,他随时会为了江山舍弃我,就像当年的元子攸。
我突然感到,其实高欢和元子攸是一样的,目的相同,只是行事方式不一样罢了。而我,不应该把自己的希望交托给另一人身上。我看着元子攸的灵柩,心中很是感慨,有些愧疚,有些感动,有些憎恨,有些反感,可惜世间事没有如果,已经发生的不能扭转。
我突然又想念高欢了。我靠在马车上,长吁一口气,缓缓闭上眼。车队连夜前行,半夜时分车队抵达洛阳,早有官员在此等候,一路引领着先行把灵柩放入陵寝内,而正式的仪式还要等观星官选择一个良辰吉日,再由当今皇帝主持关闭陵寝。
我看着元子攸的灵柩入了陵寝,心中很是感慨,等墓门一关,从此后再不会相见,而怀念倒是多了一个固定的地方,怀念的地方太固定,就像那个人一直在,然后看不见,久了,会不会成为习惯,知道你在那里,一直都在,你不会走,然后就放宽了心,做其他的事,偶尔想起的时候,也是心安,因为知道你一直在哪里。
这就是活人和死去之间的告别和纪念吧,短暂的,片刻的回忆,甚至泪水都不曾落下。我苦笑,因为自己的麻木和冷血。我随车队回了城内安顿下来。
奔波的太久,躺下后疲惫侵袭,我很快就睡着了,竟是一夜无梦。早起后,被初升的太阳刺痛了眼睛,我竟落了几滴泪,可很快的,泪水就被太阳烘干了。高欢的人被我要求只能远远跟着我,不可靠前,我只想一个人呆着,那人应声,只是远远的跟着我。他们都是暗卫出身,跟踪技术自是一流,我倒也不介意他跟着我,只是不喜欢他靠我太近,靠的太紧,总会感知到,感知到就会觉得不舒服,像是没有隐私般暴露在别人眼皮之下,这个是我不喜欢的。
永宁寺依旧壮观,烟火不断,我想面见主持,主持恰巧不在,我和寺内的和尚说了,他说主持去宫内主持法事,要晚上才回来。我和小和尚说好,请他转告主持,我晚上会再来一次。
在府邸呆了一天,我不停的想着高洋的话,又回想当日奚毅死之时的话,似真似假,我分不清是自己太过思念孩子,所以假设他或者,又还是事情真的有问题,并且触动了我身为女人的神经,而我猜不透是哪里的问题而已。
最终,期待和怀疑占了上风,我想,与其不信任高欢下去,不如趁着来这里的机会把自己的疑心给解决了,可我问主持又能得到什么答案呢?我突然觉得自己行事太过鲁莽。奚毅已经死了,高欢不说,谁又知晓当日发生了什么,他的那些手下都是他多年的亲信,更是不会和我透露什么的。
傍晚的时候,我还是往永宁寺的方向走去,虽然知道也许最后的最后,我什么也问不到,可还是由心意驱使着往永宁寺的方向走去。主持回来了,他认出我,邀请我今夜在寺内住下,明日一早在叙说往事,我答应了。
寺内的熏香原本有安神的作用,可不知怎的住在寺内的我却心思烦乱,恐惧感不停的吞噬我,外面更深夜重,我起身,披了衣裳,往永宁寺后院走去,我想去看那个孩子,把心中堆积了好久的抱歉,认真的,一个人,和他说一说。
避而不见,并不能完成自我的救赎,我对这个孩子的愧疚之情,压抑的我既不想见他,又极度想见他,我多么希望那是一个空空的坟冢,可我知道那不可能,孩子是在我怀中变得冰凉的。
寺中安静,我慢慢往后院走去,我记得那里的路,我记得那个方向,夏季的寺庙,墙角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就算是夜,就着烛光,也可以看见它们在墙角盛放。看见鲜花,我没那么害怕黑夜了,我摸索着,推开一扇门,我看见了那个小小的坟。
我倒吸一口气,怔怔的看着那个坟,腿一步也迈不动。我害怕,害怕他埋怨我把他独自一人留在这里,我害怕他责怪我,没有保护好他,我想到出生的那一日,元子攸诡异的脸,父亲满足的笑容。
我往前走,在孩子的坟前坐下了,我打量着此处,有人照应是以很是干净,坟冢小小的,一个小土堆,一个木制的墓碑。
我伸出手,隔着时空仿似触摸到孩子温润的小脸,“对不起,我很想你。”我哽咽。泪水不受控制般,“娘亲很想你,很想你,你回来好不好,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