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加入救火的行列，永宁寺地位非凡，一朝被烧毁，会毁掉太多人的希望。
这场大火惊动了整个洛阳城，永宁寺的佛塔护佑了拓跋氏的祖先，护佑着北魏，朝廷派来了士兵救火，信佛的百姓们也是自发的排了队倒水递水，可毕竟是木制的房子，天亮后，所有的房子都被烧得一干二净，现场一片狼藉，废墟上时不时冒起青烟。
我仓皇的站立废墟前，无助而凄凉，我心中很明白，昨夜那场火是冲我而来，却没想竟连累了整个永宁寺。我欲哭无泪，我拉住高欢的袖子，“是谁，是谁这么狠心？”
高欢扶住我，看着眼前的废墟也是一脸的无奈，他脸上有被烟火熏到的灰色痕迹。
“孩子。”我哭着跪在地上，高欢不忍心，在我一侧也是蹲下了，我看着前方，又看看他，“阿欢，我们的孩子，昨晚有人要害我，是那人，那人放的火。”
他警惕的看了眼四周，拦住我肩，从下人手上拿过黑色的披风，重又把我包裹起来， 我身上的披肩被烧得破破烂烂。
丞相府的人也来了不少，司马子如一脸着急，担忧的看着高欢，“大人，这是天灾，自有京城府衙的人料理后事，还请您回府更衣，皇上刚登基，您总是要去拜见的啊。”他看了我一眼，一脸的不悦，皱着眉头，我愤恨的看他一眼。
见皇帝毕竟是大事，高欢拉着我一起上了马车，我经此一事，身心俱疲，也就由着他上了马车，坐上马车，我靠在窗前，打开窗帘，眼前是大片的废墟，耳边是信众的哭声。
不少人跪在地上，嘴里念着佛经。
我回头看着高欢，他坐在车厢的最角落，不发一眼，一夜未睡，他很是疲惫，眼神有些麻木。
“阿欢，”我轻轻说。
他抬头看我，目光中有悲伤。
“告诉我，如果见到那个孩子，你想和他说什么？”我顿了顿，悲伤又愤怒的看着他，“如果那个孩子，就站在你面前，他问你，为什么要放弃他，告诉我，我要怎么解释。”
他轻轻皱了皱眉，脸上表情有些痛苦，可转瞬，他道，“如果孩子地下有知，他一定会支持我，成者王侯败者寇，我不得不这么做。”
我不语，竟是无话可说，我转过头，他已经说得如此坚决。我需要的是什么，是他的道歉么，又或者希望时光回转，一切还有机会挽回。
我看着窗外祈祷的民众，有的期待，有的痛苦。而我，和这些民众有什么区别呢？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上尚且会失望，更何况是虚无缥缈的神。是我自己，太过失败，这一路走来，我都像个失败者，自以为在各种事件中都做得很聪明，够隐忍，如今想来，自己是最笨的那个人，活在自己的幻想里，自以为是聪明的，自以为等待的是良人，自以为放弃那些不好的终究会迎来属于自己的美好。
太可笑了，我哑然失笑，笑自己像个傻瓜，我扶着车窗，不管高欢在不在车内，我笑着，一边笑一边落泪。高欢安静的看着我，一脸悲悯和沉默。
回了府中，我独自回屋，高欢欲送我，我快步离去，绿冉诧异的看眼高欢，见高欢挥手，她方才赶忙跟着我的步伐往后院走。
“二夫人，您怎么了？”绿竹惊慌失措的问。
我猛地推开门，咣当一声我也置之不理，我大步往前走，看见床，我扑倒在被子上，大声哭泣。
“二夫人，您到底怎么了，您别吓绿竹啊。”她把门关上，走到我身前，身上的披风脱落，露出内里的凌乱，火烧的痕迹和味道散发出来，绿竹大惊，“哎呀，二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她想扶起我，手碰到衣服上，衣服碎成一片片，落到床上，沾染了一片黑色。
“二夫人，听闻永宁寺大火，昨夜您又一日未归，大人说是去找您，难不成您是在永宁寺，哎呀，火那么大，二夫人您是不是哪里受伤了，我这就去找大夫。”
她惊慌的转身欲走，我回身一把拉住她，声音还有些呜咽，语气却很坚定，“别去。”
我回身，继续趴在床上，哭了一会，心中感觉好多了，屋里还烧着火，房里很是温暖，温暖的时候遇到悲伤的事，泪水会格外的多些。
我擤了擤鼻涕，感觉自己好多了，如今是又累又困，满脑子浆糊一般，偷听，永宁寺大火，高欢说孩子必死，这些事清楚的印在我脑子里，可是又理不顺这些事情的关系。
“绿竹，弄点水，我想洗澡。”我哑着嗓子，从床上起身，一缕头发落在眼前，我拨开，然后发现头发上都是火烧后的灰。
“是，二夫人，你等会。我马上去安排。”绿竹拿了个大被子，又把我抱起来，不放心的看了我一眼，“二夫人，你在这坐会。”
我点点头。
绿竹走了没一会，我越发犯困，围裹着被子，不由自主的倒了下去，这一睡，睡到了下午。
醒来后，方才觉得好些了，绿竹在一侧挑动着火盆，见我醒来，赶忙上前来看我，“二夫人，你现在好些没，我看你睡着了，就没忍心打扰你，那水我一直令下人备着，我这就着人送到屋里。”
“好。”我咳嗽两声，脸上有些发烫，身子虚弱无力。水拿入屋内，我很快的泡完澡，水汽蒸腾，感觉身上，大脑，都恢复了知觉。我又把所有的事情想了想，我偷听高欢讲话，然后去了永宁寺去看孩子，然后被人尾随，还有永宁寺大火。
是什么人要杀我？只有知晓孩子身世的人，是高欢身侧的人，我立即想到司马子如。
我换好衣服，正欲往外走，脚步踉跄了一下，我一下摔倒在地上。
“二夫人。”绿竹的尖叫声。
大夫很快的来了，在此间隙，绿竹拿了些糕点给我，我勉强吃了几口，从昨夜至今，我一口未吃，满腹的心事，沉甸甸的，我也吃不下去，可如今肠胃命令我必须吃上几口，以果腹，否则肠胃会疼，我就着温水，强迫自己吃了两口，我不想用柔弱卖惨来扮可怜，以争取高欢的关切，让他忍不住动容和我说孩子的事。
我知道他会关心我，我也知道，孩子的事他是永不会再和我说了。摔了这一下，我也打消了去找司马子如的念头，是不是他做的，他都不会承认了。
他们要的，只是政事上的胜利。
大夫给脚上敷了药，疼痛感减轻了许多。
一夜心事重重，想着很快又要离京，我对孩子的身世依旧放在心上，第二日一早，我带了绿竹，又带了几个侍卫，前往永宁寺，这一次，我决定挖坟，我要一探究竟，我想如果那真是我的孩子，他会原谅我的莽撞，而如果他不是我的孩子，那我会感谢他，将他重新埋葬，至少他让我清清楚楚的知道了一件事。
我带着随身的银两，令绿竹找附近的百姓，看有没有体力壮，可以挖废墟的，银子的力量大，很快就有三个壮汉同意挖废墟。
我带他们绕过永宁寺前方，拐到后门处，依照记忆找到了那个院子所在的位置，倒塌的墙还在，是以方位很好找。我又说了说大概的位置，他们开挖。
挖了约莫半个时辰，他们禀告我，“这位夫人，这明明是个空坟。”
不可能，我当日亲眼看着那孩子入土的。
我不顾废墟肮脏，大步走进去，泥坑很大，比当日的坟冢大了许多，可这里并没有任何尸骨。
“你们在这附近再挖挖看，我记得就在这里，入土不深。”
他们应了，除了实在推不开的大石头，坟冢附近他们挖了个遍，依旧没有孩子的遗骨。
我有些绝望。
“二夫人，二夫人。”有侍卫策马而来，“大人让我接您回府，他说您想看见孩子，他已经带了孩子的坟冢，准备回晋阳。”
“阿欢。”后院偏房，一个小小的木质的棺椁，高欢站在棺椁旁，手抚棺椁，一脸歉疚，我冲进房内，有些激动，“这，这是那个孩子？”
他点点头。
“你怎么？”我有些奇怪，他说过他不会再理会这个孩子的事，可如今他又挖出来，“你不是？”
“原本我是想把他留在洛阳的，可是永宁寺大火，这里一片废墟，我不想让他和孤魂野鬼待在一起，我要带他回晋阳，回高家的祖坟。”
“你既是对不起这孩子，”我愤愤不平，“又希望他死，如今又何苦摆出这样一幅嘴脸，你不喜欢他，就不要假装愧疚。”
“我很抱歉，孩子，我对不起你。”他泪如雨下，语声悲切，“虽然司马兄不希望我救这孩子，可是当日，我还是尽力去救了，只是回天无力。”
“你说的话，那么冷血，我记得清清楚楚。”我不满的看着他，又心疼他落下的泪，对他的话我信了三分。
“二夫人。”司马子如从阴影里走出，“我要向您请罪，这些年，高大人一直想念这个孩子，无心政事，是我一直劝他要冷血，到现今我也认为这个孩子必须死。”
我狠狠的看着他。
他又道，“二夫人，朝廷之事很是微妙，我知你不会原谅我，只是我与你也相识甚久，二夫人也是豪爽之人，此事我就坦白说，这孩子确实是与大人有缘无份，死于毒药之下。可就算他活着，我司马子如宁愿被夫人所杀，也要杀了这孩子。”他抬头看我，目光坚定，看着我愤怒而悲伤的眼神，他低下头去，“二夫人，事情实际情况就是如此，成大事者不得不如此，想来你会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