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眨了眨眼睛，泪水簌簌落下，看着一脸坚定的司马子如，我无从反驳，那些责怪他冷血的话，说出来苍白又无能为力，更何况也远远解不了我心中的疼痛。
我走向前，抱住孩子的棺椁，轻轻抚摸，“宝贝，别怕，母亲带你回家。”
很快的我们回了晋阳，冬日的风更加呼啸，孩子葬在了高家的祖坟中。我心却没有就此安宁，关于孩子的身世我一直疑惑着，我总觉得高欢和司马子如有事瞒我。
回来数日，长安传来消息。元修中毒身亡，宇文泰立元宝炬为帝。宇文泰和高欢互相指责对方为逆贼，丞相府仿佛已经习惯了这种纷争，大家觉得这种纷争只是嘴皮上的争执，是打不起来的，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高欢把尉景留在洛阳城中为职，借机监视皇帝。过年的气氛愈来愈浓，高欢很是繁忙。年前几天，北魏皇帝宣布迁都邺城，这当然是高欢的意思。洛阳西近长安，南近梁国，枕畔被人盯着的滋味不好受，高欢怕是日日对洛阳的位置心存不安，终于下定决心，迁都。
迁都很顺利，邺城原本皇室贵族就多，经过高欢数年的修建，整个城市焕然一新，皇宫王府都很是富丽堂皇，更何况宫里的老臣们也存了心思，他们只想好好的活着，不想打仗，只要相安无事，两个皇帝他们也不在意，或者说，就算在意也无能为力。
什么都没说，我和高欢好像都刻意去忘记洛阳发生的事，那个孩子的事我们也绝口不提，高欢来看我，我依旧美酒相待。我们谈心，和往常一样；我们欢笑，那笑容和以往一样美好；我们凝望的目光，依旧有往日的深情。可我相信内心深处，我们都会明白，有些事情发生了，就再也回不去了。只是事情没有答案之前，我们还想就这么走着，走到哪里算哪里，我们拼命的留恋过往，心中却一清二楚，过往如流沙正在不停的流逝。
高欢在邺城也建了一个霸府，所有居住和晋阳的丞相府一模一样，包括仁寿殿，芍药居的位置都一模一样。整个晋阳霸府搬到了邺城。
那日，我和高欢在紫藤林中散步，我们无言的默默走着。正走着，却听见昭君斥责的声音，“你年纪尚小，长在丞相府，吃穿不愁，既然如此，更是应该对民间百姓心存关怀，怎能有如此骄横之习惯，竟然把人给打了。你可知错？”语气严厉。
“母亲。”我往前看去，高澄往前一步，挡在高洋身前，“母亲见谅，都是我不好，这件事不怪弟弟，只是那人出言不逊，说我资历浅都是仰仗父亲才能以有今日的成就，说我是败家的儿子，弟弟气不过，和那人争执了几句，这才动手。”
“你也是。”树影倾斜，照着他们三人的背影稀稀疏疏，我们静静的听着，昭君又道，“澄儿，如今你在朝廷办事，一举一动都代表了你父亲的脸面，朝廷人事繁杂，对你父亲有所不满者也有，可你曾见你父亲动手打人？涵养不够，能力不足，处理事情不够通透的人，才会通过武力解决，这种人，只会令人瞧不起，你们今日如此做，是在是令我不耻，太过失望，如此做人，又怎能在朝堂行走，不如我启奏你父亲，削了你的职，重新跟着夫子好好学习。”
“母亲。”高洋站起来又挡在高澄的前面，“是洋儿的错，请母亲不要生气，这事也不怪哥哥，那人说哥哥，哥哥并不予理会，只是那人后来又说，我相貌丑陋，是人下人，不配做高家人，哥哥气不过，才替洋儿打了那人，是洋儿不对，洋儿要是和哥哥一样聪明，就不会被人骂，就可以陪哥哥一起上朝了，那些人定然不敢小瞧于我了。”
“唉。”昭君叹息一声，她弯下身子，把高洋抱在怀中，高澄依偎上去。
这一幕看着真是令人微动，我瞥了眼高欢，他唇边露出笑意，而我对昭君和高洋认识更多，这一场母严子孝的对话更像是一场戏。
“昭君。”高欢唤道，大步往前走，我看着他的背影，他走到昭君跟前，“好了，别怪孩子，毕竟他们也是要保护彼此。再说了，我年轻的时候，不也这般冲动么？”
“澄儿，洋儿。”他看着两个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只是你们母亲说的对，成大事者一定要沉得住气，来日方长，有些事不需立即一争长短。”
“是，父亲。”两人恭敬有礼的对着高欢施礼。
高欢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高洋，背负着双手，我知晓他做出这个动作，必定是心里犹豫，他问高洋，语气看似平缓，隐藏着看不见却可感受到的波动，“洋儿，你说别人说你丑陋，他们还说你什么？”
“回父亲，”高洋看了一样高澄，见高澄点头，他方才嗫嚅道，“他们说，他们说我必定是捡来的孩子，因为我和哥哥长得不一样，他们还说我笨，要是没有哥哥和父亲的庇佑，我必定死了。”他又抬眼看着高澄，仿似得了高澄的允许才敢说话。
高澄也努着嘴，高欢皱眉，点点头，又看向高澄，“澄儿，可有此事？”
“父亲，”高澄抱拳，“那些人说的比弟弟说的还要过分，太可恨了，还请父亲也给弟弟一官半职，这样也不至于让那些人小瞧了些。”
我站立高欢的背后，看着他突然双手紧握，他陷入思索中，这很不寻常，不过是给高洋一个官职，北魏贵族的孩子，自出生起就有封王的，高欢如今贵为丞相，按理说高洋是可以得到官职的。
我不语，依旧站立原地。
昭君站立远一些，安静的垂首，她一侧的头发披散下来，我看不清她的神情。
“哥哥，我不行的。”高洋拉着高澄的袖子，“我确实笨。”
高澄看着高洋，笑容温煦，“哥哥会保护你的。别怕。”
许是高澄这句话的缘故，我见高欢双手放松，垂到身侧，“好，即是如此，我段不能让自己的儿子被人小瞧了。”他蹲下来，认真的看着高洋，眼神与他齐平，“洋儿，你记住，你是我高欢的儿子，虎父无犬子，你要做一番成就出来给那些屈辱你的人看看，你要用实力说话让那些出言不逊的人闭嘴，甚至让他们来求你，知道吗？”
高洋睁着大眼睛，半天不说话，他看着高欢，眼神从不敢置信到大放光芒，他用力的点点头，“是，父亲，我绝对不给父亲丢脸。”他又看向高澄，他拉起高澄的袖子，“更何况，我还有哥哥，他会保护我。”
高欢看向高澄，唇边有欣慰的笑意，“澄儿，你长大了，终于知道自家兄弟的重要，没错，只有自己兄弟才是最可信任的，你能这样做，我很满意。”
“是。”
高欢恢复气定神闲，“好，我想想给洋儿什么官职，这几日你们且等我消息就好。”
“多谢大人。”昭君浅浅施礼，看向高欢的目光柔情满满，带着感激，带着感动，她看见高欢身后的我，她冲我笑笑，眼睛和善。
我亦如此回应，不发一言。我瞥了眼高洋，刚好看到他偷偷瞧我的眼神，我一愣，再看过去，他却依旧是欣喜的目光看着高澄，脸泛光芒，像一个小傻瓜。我一愣，我看着那孩子，那般的单纯，带着不知人间烟火的纯净，莫名的，我有些心疼。
我走近一步，看向高欢，“大人，小娥以为，要给就要给这孩子最高的赏赐，那些爱饶舌的人，总有本事抓着人的痛处，如今说这孩子没有官职，若是官职给小了，怕是他们要嘲笑这孩子官职小了。大人的儿子，不能被人小瞧了，和人起争执终究难免被人说是非，可他两又都以你这个父亲为傲，若是官封小了，免不了又被人嘲笑了去。”我是不喜给高欢建议的，可是这是高洋，莫名的，我就要为他争取更多的权势，以免他被人欺负。
“恩，”高欢含笑，“那容我好好想想。”高洋的手心磕破了皮，高澄的手背也沾上了一点血。
“不管怎样，打人终究有辱斯文，你们母亲说的很对。我罚你们抄写半篇资治通鉴。”他看着昭君，看她的眼神有赞赏之意，“昭君，你带着两个孩子去换换衣裳，今儿晚些时候我去看你。”
昭君感动的看着高欢，忙不迭的应道，“是。”她微笑着看我一眼，“二夫人，那我先走了，有空多去我那坐坐。”
“好。”
我目送娄昭君带着两个孩子远去，我回头看高欢，他唇边赞赏和欣慰的笑容更加注目，望着孩子的背影，他不住的点头。
“阿欢，”我扑哧一笑，“我真高兴你在高兴着。”
“嗯？”他突然听到我说话般回头看着我。
“你开心，我突然觉得好开心啊，”我抬头看着天空的太阳，“如今时辰不早了，孩子们晚上还在等你，你是个好父亲，不会让孩子们失望的。我自己回芍药居吧，给孩子封号这事总是要商议一番的。”我替他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回头看着段宁，“段宁，把仁寿殿的火烧旺一些，如今天一日比一日冷，可莫要令大人冻着了。”
“是，二夫人。”段宁应道。
“好，小娥。”高欢握着我的手，深情的看我一眼，眼神有依依不舍之意。“是不能让孩子们失望，你想的真周到。”
“恭送大人。” 我浅浅笑着，看着高欢的身影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