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夫匆忙的跑来，看见高欢嘴角的血迹，他镇定的坐下把脉，良久后，他方才露出微笑，“还好还好，大人脉象平和，想来大人内脏有淤血，如今把血吐了出来，大人已无碍。”
他又拿起高欢的手，把了把脉，又仔细查看了高欢的伤口后方才起身，他脸上堆满笑容，“启禀二夫人，大人已经无碍，只是失血过多，大人才多睡了会，想来再睡几个时辰大人就会醒来的。”
我放下心来，忍不住露齿而笑，我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阿弥陀佛，感谢上苍。”我忍不住喜极而泣，早忘记了昨夜的胡思乱想。
“多谢何大夫，有劳了，只是大人一时没醒来，我不放心，还请大人在府中多呆些时辰。”
“好。”他应承。高欢没事，所有人脸上都露出放心的笑容，没有人喜欢战争，我很是感慨，高欢在，至少晋阳城能安稳吧，我看着下人们流露出内心的喜悦，心情复杂。对于“不择手段”，我有了一丝宽容，对于往事，我有了些松动。情非得已和无可奈何，孰轻孰重呢。
“好了，大家快去忙吧。琇莹，令厨房把汤熬得清淡些，先拿些来放在仁寿殿，等大人醒了，立马能喝些。”
等琇莹离去，段宁亦开心的说道，“二夫人，大人既然没事，我立即着人通知司马大人。”
“去吧。”我点点头。
他看向我，“二夫人，您昨日一天一夜没睡，既然大人没事，您要不也回房休息，这里可以找丫鬟守着先。”
我冲他微微一笑，摇摇头，“没事，我还好，你去忙吧。”我要等他醒来，不知怎的，再多的责怪也抵不过对他的牵挂，我不放心，我怕眼睛一闭上，就再也看不到他，所以我一定要看着他醒来。
我拿着毛巾继续为他擦拭着，从日出又到了日落，累的时候眼睛合上一会又惊醒，总觉得他在牵我的手，而他的手很快滑落，我握不住，然后便醒来，我看着塌上的他，脸色逐渐红润，气息逐渐均匀，心里逐渐安定。窗外的天空完全泛黑的时候，屋内点起蜡烛放上灯笼，明亮如昼。我正为一枚蜡烛套上灯套的时候，却听身后传来轻微的声音，我转头望去，不禁惊喜不已，高欢缓缓睁开眼睛，他双手撑着床，用力的抬起头，他眼眸清亮，一片清明。
“阿欢。”我惊喜的跑过去，我想扶他，又念及他后背的伤，我把枕头蜷曲了，塞在他脖颈之下这样他可以勉强抬起身子，“你醒了，太好了，你等下。”
不及他回话，我想着要赶紧通知太医，我转身要跑，手被紧紧握住，牵扯下他痛苦的哼了一声，可手依旧紧紧的拉着我。“小娥。”他嗓音沙哑，他抬眸看着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我还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
我心一暖，半跪在他床前，右手覆上他握住我左手的手，“阿欢，”我突然笑了，然后哭了，“你能醒了真好。”我深呼吸一口气，紧紧握住他的手。
太多的话说不出口，只是在那一刻，在失去面前，拥有的心是那么迫切，可以原谅一切的一切。而当重新拥有之后，往日的经历在心中放下的伤口，却真的不会立马烟消云散，只是会被重创掩埋，藏在看不见的地方。
人性，便是如此之贱。
但是不管怎样，此际，我依旧是欣喜的。
“小娥。”他握住我的手，半阖双目，“能再次见到你，真好。关于往日，我只想和你说声，对不起。”他微微眯起双眸，像极了一只昏昏欲睡的猫咪，仿佛随时会再次睡过去。
我眼泪唰的流了下来，因为这声对不起，突然之间好像积攒已久的委屈得到释放，我流着泪点了点头，“我们之间何须如此，阿欢，我只要你好好的。”我突然之间哽咽，心中有些许感动，我紧紧握住他的手，把头埋在他的手心之间。
他轻轻抚摸我的头发，一下一下，他笑得极为温柔，他突然咳嗽起来，一口血吐了出来。
我惊慌，“阿欢。”我方才松开他的手，往门外跑去，边跑边喊，“来人啊，大夫，大夫。”
收回手上的针，何大夫满意的看着高欢又吐了两口血，他笑吟吟的感叹着，“这下没事了，这下没事了，大人腹部有积血，这下吐出来之后，就只剩下表面的伤了，只要休养数日，便可无碍。”
我放松下来，原本煞白的脸方才有些血色。
“扶我起身。”高欢声音沙哑，边说边挣扎起身。我赶忙伸出手去，我扶着他坐起，又在他腰部放好被子，让他有个依靠。
他靠在被子上，大口呼吸了几下，他挪动了一下身子拉扯了身后的伤口，倒吸一口气，他看了一眼段宁，又看了一眼何大夫，“多谢何大夫，我已无碍，怕是昨日你也未曾休息，段宁，送何大夫回家吧。”
段宁应了一声，看了我一眼，我点点头，他方才手一伸，“何大夫，这边请。”
屋内只剩下我和一众丫鬟，他看着我，紧皱着眉头。我紧张不安，“怎么了，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他点点头，嗯了一声。
我立马慌了，可又不敢大声说话，我轻柔而紧张的问他，“我马上去把何大夫唤来。”
他摇摇头，“不用。我，”他嗫嚅了一下，垂了双眸，又噗嗤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是这里不舒服，”他脸颊泛红，“我饿了，我要你喂我。”他看着远处桌子上的人参汤。
“哦，”我恍然大悟，又羞又好笑的看着他，“怎么刚从鬼门关出来，大人你就如此爱开玩笑了。”琇莹把人参汤端上来，我摸了摸温度，又试了一口，温度刚刚好。
“不知道你何时醒来，这人参汤隔一个时辰就单独熬好再拿来，一直没断过，就怕你突然醒来。”我把汤轻轻喂入他的口中，他喝汤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我，唇边带着笑意。
“你们都下去吧，夫人在这就好。”他扫视了一圈丫鬟。
他一口一口喝着汤，喝完半碗汤，他带着笑意突然道，“你知道吗，在洛阳的时候，我就想过，要是有一天受伤了，我就希望你像今日这般照顾我，我一定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我恼怒的看他一眼，“胡说，哪有人这么咒自己的。”我拿起一侧的丝绢，轻轻擦拭他的嘴角。他一把握住我的手，我抬头看他。
“小娥，我们以后都这样好不好。”
我有些犹豫，可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我决定实话实说，“阿欢，我希望你一直都好，只是对于失去最亲的人，我不知道如何处理，我也承受不了失去他们的痛。我是害怕，所以远离，可我的心无论如何都是希望你好好的。”
“我懂，从今以后不会了。”他双眸清澈，像极了刚认识的时候，我不自觉地点点头。他欣喜的把我拥入怀中。
头靠在他的胸膛上，我睁着双眸，久违的温暖，我不想失去了。他紧紧的拥抱我，在他的怀中，我眯着双眸，脸色有些感动，又有些冷漠，感动是没想到他对我竟如此用情，冷漠是因为如果爱与不爱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那些受过的伤，不曾消失，只是学会了去收藏。
为了掩饰我心情的波动，我双手绕过他，环抱住他的腰，我轻轻的念着，“阿欢。”
像个猫咪般，我把头依偎在他怀中，我闭上双眸，深深地呼吸他的气息。心中却有浪涛翻涌，我竟是如此复杂了。
当夜，为了照顾高欢，我令下人拿了被褥铺在地上，高欢睡床上，我在地下躺了。
他只能偏着身子，自高而下的看着我，“小娥，此次战事我和宇文泰损失惨重，怕是几年内都恢复不了元气，如今双方势均力敌，数年内我们应该都不会在出兵了。”
“嗯。”我有些犯困，点点头。我喜欢听他说话，他的声音暖暖的，嘶哑也好，清冷也好，听到他说话，我总是觉得心里很温暖，我勉力支撑着，只为了多听他说几句话。
“是我太冲动，那宇文泰写了一封极为不友好的信，我一气之下竟然出兵，实际上出兵后我才发现，他在长安实际被很多将领反对，他只是为了巩固他的地位，才故意激怒于我的。我出兵，他才有机会将不支持他的人送出长安。”他语气颇为懊恼，又有些惋惜，“只是啊，机遇不好，给了那宇文泰机会，怕是日后若在想杀他就难了。”
我眼皮耷拉着，我突然想起那封信，我不由得笑了，“阿欢，那封信太假了，就算是真的，我也不会理会的，因为，我只相信你，一直到永远。”
床上没有丝毫的声音，我半睁开眼，我睡意越来越浓，我看着床上朦胧的身影，我笑了笑，闭上眼睛，陷入黑暗中，这一觉，睡得格外舒服。
醒来后，天色已经大亮。
我睁开眼，掀开被子，就赶忙去看床上的高欢，他还在沉睡中，他睫毛一上一下的颤动着，我看着他的脸庞，那般的好看，从年轻到中年，他脸上有了皱纹，可是依旧不掩饰他的光芒，在我的心中他永远是那么的高大，就算伤害我，就算令我有了防备之心，那团光环却依旧在。
望着他的脸庞，我不由得笑了，他倏忽睁开眼，望着我的笑容，他亦回我一个大大的笑容，他抬起头，在我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