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不好了。”琇莹匆忙奔入屋内。
我脸色煞白,一言不发的看着琇莹,我害怕自己会问出不好的消息,我紧张的盯着她。
“是段宁传来消息,大人身受重伤,正在回府的路上,李公公去找大夫了。”
“那还不快去找。”我猛地起身,也不管那针突然扎进手里有多么疼。
我急匆匆赶到仁寿殿的时候,正看见担架上抬着一个血人往里冲,我一眼认出担架上的人正是高欢。心跳骤停,恍如晴日里突然响起的惊雷,我深吸一口气,“大夫呢,快找大夫。”李公公匆匆跑到我身侧,“回二夫人,大夫马上就来。”
“好,你带人接应着,让大夫快些。”他点点头,匆匆离去。我又吩咐琇莹,“快,找几个丫鬟烧些开水,大人的伤口需要清洗。”
我紧随着担架入了室内,高欢被放置在床上,偏着身子,双眸紧闭,我这才看见他后背中箭,更可怕的是箭簇被折断,只留了一点点在身上 ,我看他中箭的位置离着心脏很近,我手有些颤动,可看清楚之后心反而安定,这个时候,我不能慌。
“段宁。”我吩咐高欢的近侍,“你再去迎一下李公公,让他带大夫赶紧来。”
“是。”
“你,去把冬天用的火盆带来,你,去把府里窖藏的白酒带来一瓶,快去。”我吩咐带来的丫鬟。我坐在高欢身侧,看着他后背被血迹晕染,我手颤巍巍的想为他清洗一身的血迹,可又无从下手。我只能握住他的手,一握住他的手我更惊讶,他的手冰凉无比,“不要,不要。”一丝不好的预感袭来,我脸色煞白,我双手握着他的手,我半跪在他身边,“阿欢,你不要有事,你不要有事,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我回过头,大夫被段宁拉着,也是大步入了屋内,入了屋他边抹着头上的汗,边走到床边,我赶忙起身让开。
他看了看高欢的后背,又为他把脉,大夫眉头紧皱。门外又有声音想起,我看着琇莹带着几个下人入内,火盆,白酒,烧好的水,干净的白布。
大夫看了这些东西点点头,转过身又看向高欢,他叹口气,“高大人受伤严重,又失血过多,我怕是……”
他沉默不语,我心一沉,我看着大夫,“何大夫,你是最优秀的大夫,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救活高大人的。请你,尽快为他医治吧。”
大夫捋了捋胡须,又继续为高欢把脉,他马上又道,“二夫人,要救大人,就必须拔箭,只是这箭离着大人心脏位置很近,一旦拔出后大出血大人很可能…”
“即是必须,那就马上做。”我想起小时候在家中见过父亲的手下,中箭后必须马上处理,有人死有人活,可若是耽误了时机任凭血不停流,人活命的机会更少,如今这里最能信任的人只有大夫,我必须鼓励他。
“何大夫,此箭必须拔,您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高大人曾经说过,您是在世华佗,妙手回春,他和您相识甚久,我相信他,相信他也是对您无比的信任,请您动手吧。”我急切的表明想法。
“好。”他也是个干脆的人,“这些白布马上用热水烫过,火盆和酒拿上来。”
他从随身的药箱里拿出匕首,先浇上酒又在火上烤了,又倒上酒,他用匕首划破高欢上身的衣着,我半蹲在一侧,握着高欢的手,我和何大夫对视一眼,他点点头,出手利索,他在高欢的后背快速划出一刀,鲜血横流。
匕首向下又是用力一挑,箭簇被挑了上来,我听见高欢嗯的一声,他握着我的手一紧又是一松,他身子软了下去。迸射的血液溅到了我的身上脸上,我依旧紧紧握着他的手。
何大夫拿过烫好的布迅速压在伤口上,他用力的按着。我看着那布迅速染成了红色。
“快换布。”何大夫大吼。染红的布被拿走,血又流出,他拿过新的布又压在伤口上,血渗透的少了些,他把匕首在火上又烤了烤,烤的通红之后,掀开布,他把烧得通红的匕首在血深处的地方放了过去,血肉滋啦一声,冒出一阵白烟,我看着那伤口变成黑色。高欢的手握了又松,他一直在昏迷中,而昏迷中的疼痛总比清醒时的疼痛能好些。好些的是,血终于不渗那么多了。
琇莹吩咐下人拿来更多的白布,烫过之后送上前来。何大夫为高欢检查了身上,除了此处箭伤,再无其它伤口。我方才放下心来。
我看着高欢苍白的脸孔,血色全无,我紧握着他的手,却不敢去看他是否还有呼吸。我眼睛不眨的看着他的面庞。
“何大夫,大人他怎么样了,为什么他一直闭着眼睛。”我害怕的看着高欢的眼睛,为什么他的眼睛一动不动,为什么他的面孔波澜不惊,为什么他的鼻翼没有呼吸后的颤动。他怎么了。
“二夫人。”何大夫为难的看着我。
我心一惊,恐惧的看着何大夫。他看了看我的手,“二夫人,我想为大人把脉,你可否。”
我赶忙松开手,我把高欢的手轻轻的放在床榻上。何大夫又为他把了把脉,脸色沉重,不时摇头。
我忐忑的看着他,“如何?”
良久,他叹口气,“大人失血过多,怕是一时半刻醒不来,不过大人身体强壮,只要熬过今夜他不发热,那就无碍,若是发热,”他摇摇头,“只怕凶多吉少。”
“不要。”我身子一软,扑通跪在他身前,突然之间我泪流满面,刚才的坚强和冷静消失不见,我只有满心的伤感,“何大夫,求求你,你一定要救救大人。”
他大吃一惊,赶忙扶我起身,“二夫人,使不得,我自当尽力,只是大人受伤位置敏感,又失血过多。小人只能尽力而为。”
一番沟通后,自是定下如何留人守护高欢。
“多谢何大人,还请何大人在隔壁屋休憩,今夜怕是少不了要麻烦大人。”我依旧半跪在地上,我看着高欢的脸庞,心中是满满的痛,早知道要失去,临别时我就不应该那么对他,早知道会失去,我当日为何不可以和他好好商量。
我擦了擦眼泪,我回过身,我吩咐着,“李公公,你带大夫去隔壁休息,好生伺候着。”他领命而去。
我又吩咐琇莹,“着人再弄些干净的布来,再弄个火盆放到屋子中央,夜里若是下雨,就把火盆点燃驱逐潮气。”
琇莹刚要离去,我又唤道,“对了,琇莹,在令人煮些上好的人参汤,大人醒来要立马喝些汤。”
段宁站立一侧,欲言又止。我隐约猜到他要说什么,我拿毛巾轻轻擦拭高欢没受伤的位置,他脸朝里歪躺着,我站起身,弯着腰,以够到他的脸庞,我为他擦拭着脸上的血。
“二夫人。”他终是开口。
“嘘。”我急忙打断他,“不要说话。别吵到大人了。”他沉默,我细细的擦拭高欢的脸庞。
擦拭后,我把毛巾放入热水中后,方才示意段宁跟我走到旁边,“什么事?”我问他。
“回二夫人,大人受伤一事,尚且没有通知大夫人,司马先生说一旦惊动了邺城,怕邺城那边会有人闹事,到时候我们会处处受敌,是以司马大人说,丞相府和大人交给二夫人照顾,他先行回邺城和大夫人禀告,就不来见二夫人了。”
虽说我猜到了会隐瞒邺城的皇室,却没想到司马子如一个人去了邺城,我笑笑,“司马大人好谋略,即是如此,你且把丞相府封住,不许任何人出去,以免走漏了风声,大人不醒来,府中的人就只许进不许出。”
“是。”他钦佩又觉得惊讶的看我一眼,想是从来没想到我竟如此有主意,更是没想到我如此有魄力,刚才还慌慌张张的人,转身就条理清楚。
我讨厌司马子如,可又不得不承认他的做法是对的,如今战事未明了,南梁北柔然都在虎视眈眈,这个时候本就不能走漏了主将受伤的消息,而更重要的是,还有邺城那些不安分的老臣和皇室,一旦他们闹开了,局面更加难以控制。
此际能做的,只有保持安静,然后祈祷高欢尽快醒来。
我苦笑一下,想不到自己竟然如此冷静,不禁感慨着这冷静是因为爱,还是因为不爱。我洗毛巾的手突然停滞,我被自己的想法想了一跳,此情此景之下,我竟能又想到如此长远之事,那么我对他,如今到底是什么情感,我竟然不敢说爱。
我拧好毛巾,细细的擦拭着,也许,照顾他除了爱,还有责任。我看着他的背影,手指从后背抚摸过,我轻轻说道,“如果当初不相遇,现在会不会不一样,如果当初没经历那些事情,如今我们是否还能互相信任?”
月光明亮,我松了口气,至少这是个好天气。他伤口的血又渗出不少,我用毛巾蘸着温水,一点点掀开纱布,又换上新的。他脸色好了些,我把手放在他鼻翼处,有温暖的气息呼出。放下心来,我坐在他床边,抱着膝盖,约摸着到了时间,给他擦汗,换纱布,不时拿着扇子为他驱逐夜间的蚊虫。
不知不觉间,天已大亮,望着发白的天空,我一愣,我回头看着高欢,他嘴角竟然泛出血迹。
我退后一步,大惊,“大夫,何大夫。”我惊慌的出门,跑向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