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洋再没来我的院里,自那日之后,我们之间好像既有了默契,又有了隔膜,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一片混沌,他偶遇到我的时候,只是客客气气的打声招呼,而娄昭君在的时候,他更是和我格外疏远。
这个孩子,是如此的敏感而聪明,我那日说的话,他一定听懂了,当他找到所有为什么背后的原因的时候,他也许就会明白,这个世界是如此的复杂, 有太多的无可奈何。
而我,羽翼未丰,不能帮他,为此,我深深的惭愧着。疏离之后的日子,是想念,明知他就在这个院子里,明知他有极大的可能甚至就是我的孩子,我却不能看他,我很恐惧,恐惧于他的性命之忧。
可思念终究超过了恐惧,那一日我刻意的遇见他,为他带了好吃的糕点,我希望弥补一下我心中的愧疚。
他吃的格外缓慢,边吃他边一脸困惑不解的看着我,“二夫人,上次您说的话,洋儿铭记于心,只是您对我如此好,背后又是什么原因?这个,”他露出奇特的微笑,伤感又带着狡黠,“洋儿还真是猜不到呢。”他看我的眼神意味深长。
“没什么。”我摇摇头,有些话该藏在心里的就要刻意隐瞒住,我看到司马子如从远处走来,他和高欢并肩而行,看到我的时候,他眯了眼睛,打量了我又快速上下扫视了高洋。
我缓缓起身,面带微笑看着高欢,故作镇定,“见过大人。” 高欢看着我和高洋在一起,脸上的表情错综复杂,我紧紧的看着他的表情,一眨不眨,虽然他变脸很快,可我还是抓住了那一瞬间的表情,他有些惊慌,有些诧异,他轻轻的皱眉,虽然只是一瞬间,我却看得清清楚楚。
这表情,更是印证了我心里的想法。
视线从高欢身上转开,我看着司马子如,一脸的笑意,“见过司马大人。”
他轻笑,冲我道,“属下见过二夫人。”他又看向高洋,“没想到二公子和二夫人如此亲近呢?”
我皱了皱眉,“司马大人此话不知何意,我和二公子,和世子,都是一家人,一家人自是亲近。”我故意说出这样的话,看着司马子如,他被我的话噎了一下,一时说出不话来,只是尴尬的笑笑。
“洋儿,”高欢和颜悦色的看向高洋,“我记得今日下午你有功课,怎么还不去?”
“回禀父亲,洋儿这就去。”高洋规规矩矩的回答高欢的话,又转身看向我,脸上一派天真的模样,“谢谢二夫人,母亲说希望您下次有空再去宣德殿,她很想念您。您的糕点好吃极了,洋儿告退。”
我笑笑,“去吧。”这孩子故意丢出娄昭君来,说是她母亲的意思,我和她母亲之间走动频繁,那么和他之间关系不错也是正常的,他这么快就能找出一个理由,我放宽心接他的话。
“小娥,我和子如要去宣德殿一趟。”他淡淡的说着。
“不敢妨碍大人公事,恭送大人。”我应道,我抬头看着他,浅浅的笑着,却不知自己的笑容是如此僵硬。
走了几步,他回过头,“小娥,”他停顿片刻,又道,“这几日你变着花样给我做的粥,非常不错。”
“大人喜欢就好。”我冲他笑笑,他点点头,方才转身离去。
“二夫人,”我已经把那个孩子的事情告诉了琇莹,也告诉了她我的猜疑,关于高洋身世一事,她也在私下探查着,只是线索实在是寥寥,可如今所有的事情堆积到一起,都指证高洋就是那个孩子,“司马大人怕是看出了些什么,你说他会不会对二公子下手?”
我心一惊,看着高欢和司马子如消失的方向,“此人奸诈,又深得高欢信任,不得不防,”我叹口气,颓然的坐下,“我是太过冲动了。”我绞着手绢,想着这可怎么办。
“以后我们还是要注意下,减少和高洋公子的不必要来往吧,他住在宣德殿,司马子如又和大夫人交好,他若有心伤害高洋,轻而易举啊。”我担忧着,为自己的冒失后悔不迭。
我有大半年的时间再没见过高洋。冬日的寒风开始了它们的吟唱,我在芍药居坐着,琇莹却带来了有关高洋的坏消息,他落入冰湖中,呛了几口水,现在浑身高热。
“什么?”我一惊,赶忙起身,我惊慌的看着琇莹,“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掉到湖里。”
“听说是路滑,他过桥的时候不小心踩空了。”琇莹有些不安,“可是那桥,昨儿个三公子走上去的时候还好好的。”
“他如今怎么样了?不行,我要去看看他。”我焦急又担心,“我们去宣德殿探望他。”
“二夫人。”琇莹皱着眉头,“二夫人还请三思,二公子落水一事太过蹊跷,咱们敌手是谁还未明,若是二夫人对二公子太过担心,难免大夫人不起疑心啊。”
“做母亲的对孩子最清楚不过,她一定早就知晓那孩子不是她的,娄昭君疑心甚重,”我叹口气,细细思量,“虽然洋儿由她带大,可难免她对洋儿有防备之心,若是她故意的,那洋儿以后的处境堪危啊。唉,我真不该和洋儿太过亲近。”
“二夫人,这也不能全怪你。”琇莹扶我坐下,低声道,“二公子的身世若是可疑,您就算不动,大夫人早晚也是要有所动作的。”
“那怎么办呢?”我有些忧心忡忡,我抬头看向琇莹,“你说,不若我和大人坦白此事,看他是否承认此事,我大不了借机把洋儿要回自己身边,他若是忧心,我就带着洋儿回晋阳去,再大不了,我寻一世外桃源,也隐居了去。我看着洋儿受苦心中实在不忍。”
琇莹眼中亦有不忍,可还是尽力宽慰我,“娘娘,我倒不觉得,您想,就算大夫人知晓这孩子不是她亲生,可却是大人亲手交于她抚养的, 若是孩子出了事,她自是难以和大人交代。我怕此事,不是针对公子,而是针对您?”
“此话什么意思?”我不解的看着琇莹。
“您想啊”,她为我奉上一盏茶,轻声说道,“无风不起浪,这么些年,二公子都好好的,为什么这个节骨眼上二公子会出事。大夫人一直防备的是三公子高浟,什么人能劝大夫人对二公子下手?”
“司马子如?”我心下一动,瞬间清醒,“司马子如是担心我和尔朱家的势力,若是我知晓高洋的身份,他怕高洋会威胁到高澄的世子之位。” 念及此,我脸色一沉, “不成,若是司马子如参与其中,怕是洋儿有性命之忧。”
琇莹接过我的茶杯,走了几步搁置于桌上,她回过神,安静的看着我,她说道,“二夫人,若是司马子如下手,那二公子肯定没有性命之忧,他不敢的。”
“可难免他发起疯来,不管不顾,他和大人情深义厚,认识那么长时间,我怕就算他真做了大人不喜欢的事,最后却还是被大人原谅。”可冷静一下,我叹口气,又道,“不过你说的对,此际我们宜静不宜动。”
“正是。”琇莹凝视我一眼,又垂了眉眼,不在说话。
话已经说的很透,利弊我已经明了。在试探面前,我能做的只有保持沉默,保持距离,方才能让司马子如放心,让娄昭君放心,更是让高欢放心。
又坐了一会,我想起还有漏洞,我看着琇莹,“即是要做的如常,那你去选个合适的礼品,给宣德殿送去。高洋落水,怕是府中人都知晓了,咱们若是沉默反倒显得刻意。”
“是。”她摇摇头,“倒是我粗心了,我这就去打听着别院送的什么,这就准备着类似的也给二公子送去。”
琇莹离去后,我方才长吁一口气,紧紧捏着手中的丝绢,府中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我在府中保不准再和高洋有交集,无意也好,若是被有心人瞧见了,总不免生出许多是非,就算明明无事,他们也难免起了疑心。
司马子如想来会一而再的试探我,他是站在娄家一侧,保不准哪日娄昭君也对洋儿起了杀心。而我在府中,日日听闻洋儿的事情,保不准哪日又思念过重,再次对他起了看望之意,又给他埋下杀机。
为今之计,只有我再次离开邺城,方能为高洋求来一线生机。
很巧的,宇文泰再次出兵攻打晋阳。我当夜带了自己熬的粥求见高欢。
“阿欢,听闻宇文泰又出兵,你要回晋阳?”我温言相问。见他点点头,我又轻柔的说道,“那我陪你可好?”
“为何?”他奇怪的看向我。
我扯了扯他的袖子,撒娇道,“我不想和你分开呀,上一次战事打了三年,这一次,怕是又要耽误不少时间,我想好好照顾你。再说了,我在晋阳呆着也舒服,你说可好?”我娇怯的看他一眼。
没想到,他只有片刻的犹豫,之后立马点头应允了,“也好。”他眼眸转动,看向我的目光竟有些迫不及待之意。
反倒是我,听了他的话,轻笑着低头,“多谢。”眼里却是满满的讶异,他竟像是早就准备好要带我离开一般,他竟是如此期待我的离开。
带着高浟,我们又回到了晋阳。路上,我暗自祈祷着,留在邺城的尔朱府盯梢的人,能为我守护好高洋,而那孩子,他身上那股机灵劲儿,也让忐忑的我安心不少。马车上,我转动着手上的佛珠,不停的祈祷着。
宇文泰的战事,雷声大雨点小,高欢一回晋阳,宇文泰的兵就撤退了,而为了保护边境,高欢这次决定留在晋阳,邺城的公务交由高澄打理。
盯梢的人传来消息,高洋一切安好,我方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