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情到深处，反而是平静。原本以为和洋儿相认之后的生活，必定会紧张，却没想到是出乎意料的安宁。弟弟尔朱文畅和尔朱文略先后来到府上。浟儿被高欢带在身侧，开始学习一些朝堂事务，我原本担忧娄昭君又会对浟儿不利。可没想到高澄如今已经拥有摄政王一般的权势，朝堂大事几乎他说了算，是以娄昭君放心的很。
高欢只在大事上过目，其他的时间，他和一众将领一起带领士兵，研究如何突破西魏的限制，高欢的军事天分很高，如今南梁都不得不向他称臣。而高澄的治理能力也很强，高欢对他很信任，在他们父子两的努力下，如今局势稳定。
而高洋，一直很安静。这安静，让我觉得格外的不同寻常。直到那日元子攸昔日的旧臣孔孝凡携家眷来拜见我，我才清楚原因。他打着旧日在帝都我父亲对他曾有关照的名义来见我。我原本就觉得奇怪，喝过一盏茶，遣退了下人，他方才唯唯诺诺的说道，“属下，有一事想问皇后？”
我愣了一愣，皱了眉头，琇莹和我对视一眼，她眼中也都是困惑，我按捺下心中的不安，把丝绢在手中缠绕一圈， 我犹疑的看向孔孝凡。
他起身，跪在我面前，郑重的三拜之后他一脸凝重的问我，“皇后娘娘，我今日是受皇上委托，想来和您确认一件事？”
皇上？元善见。我“哦”了一声，疑惑的看向他。
他咬了咬牙，深呼吸一口，他看向我问道，“皇上想问当年您和先皇所生的那个孩子是否还活着？”他又叩首，头深深的埋在地上。
我又和琇莹对视一眼，我倒吸一口气，不由自主的皱紧了眉头，“孔大人，您如今提起此事，可知于你，于我都不好。”
他紧锁了眉头，脸上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臣知晓如今丞相权倾天下，可还请娘娘念在当日皇上和您恩爱一场的份上，请告诉我那个孩子的下落吧。”
我看一眼琇莹，手有些颤抖，我缓缓起身，走到他面前，我扶起他，我看着他，“孔大人，你今日的来意我就不问了，你寻那个孩子的意图我也不问，今日之事就当不曾发生过，你走吧。当年的事切莫在提起了，往事以过，多说无益。”
“可是娘娘，还恳请您告知那个孩子的下落，他毕竟是皇上的手足啊。”他睁大了双眼，渴望的望着我。
“他死了。”我冷冷的说着。我转过身，看也不看他，沉声吩咐琇莹，“送客。”
“大人，这边请。”琇莹挡在我和孔孝凡之间，一脸为难的看着他，“大人，如今主子只是高府的二夫人，不是当日的皇后娘娘了，府里耳目众多，请大人见谅，请随我走吧。”
孔孝凡看也不看琇莹，他直直的盯着我，突然又问道，“二夫人，那老臣还有一事想问，请问二公子高洋可否就是那个孩子，那个后脑受伤的孩子。”
我肩膀僵硬，有片刻的愣神，不知如何作答。因为不知所措，突如其来，原本以为会深埋的秘密被人以如此直白的方式，毫不留情的揭开，而更令我惶恐的是，他们竟然以为那个孩子是元子攸的。
不对，我心中有个声音说道，除了知情人，全世界所有人都以为那个孩子是我和元子攸的，表哥也是如此认为，方才要杀了那个孩子的。此际，皇族的人要找这个孩子是为了什么？我不做声。
我缓缓转过身，僵硬的笑了笑，“孔大人，此话让大夫人听了怕是会不高兴，若是世子和二公子知道了，怕是要嘲笑大人年老糊涂了。”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心中很是紧张。
他停立片刻，看着我的眼睛，我亦回应他，眨都不眨，毅然决然的看着他。
片刻，他无奈的垂了头，“娘娘，即是如此，老臣告退。”他又看我一眼，叹口气，方才离去。
他离去后，我颓然坐在椅子上，心里突然间惊慌无比，琇莹回了屋，把门带上，她走到我身侧悄声又紧张的问我，“二夫人，您说此事皇上是怎么知道的？”
“是洋儿。”我叹口气，坐正了身子，有股清晰的思绪在头脑中膨胀，头越来越疼，“是洋儿，他怕是不安于只坐一个王爷的名号了。”
“可是，”琇莹有些不解，她声音有些不安，她看向我，“二夫人当日给他玉扳指的时候，我也知晓夫人是想帮他，只是夫人也明确告知他，他是大人的孩子，为何皇上会？”
“他的野心很大。”我叹口气，“尔朱家的势力不足以帮他，他怕是还想借助元家的人。他胆子好大，就不怕高澄和娄昭君起疑心吗，甚至他不怕大人恼怒吗？”
“娘娘的意思是？”琇莹有所领悟，不由大吃一惊，她讶然的退后一步，“您是说二公子想争世子之位，所以拉拢元氏和尔朱家的人，这岂不是会陷大人于不义之中？”她皱了眉头。
我手托在下巴下，陷入思考中。这么些年的分离，我对高洋并不了解，给他尔朱家的玉扳指，也不过是因为对他的歉疚，我并不会反对他去做任何事，包括利用尔朱家的人对付大夫人和高澄。豪门争斗，原本就水深火热，我自是要给他助力。只是他为何要把消息透露给皇家呢？
这个消息，我非常确定是他透露的，除了他，别人不会惹这个麻烦，高欢的人自是担心这个孩子如果是元子攸的孩子，这个孩子会和高欢反目，会给高家的江山带来麻烦；而他们也不会透露这个孩子是我和高欢的孩子，因为那意味着此事不仅会令娄昭君难堪，更是会惹皇室的人不满。高家的人，怎么做都是吃亏，对他们而言，最好的办法就是隐瞒高洋的身世。
而事实上，他们确实也是这么做的。这么多年，高洋的身世一直隐瞒的很好，就算有所疏漏，有过流言，可流言很快的又被制止了。是以，传出消息的只能是高洋。
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就算尔朱家的人会帮他，可皇室的人如果偏袒他，那么他必定引起高家人的猜忌，就算高欢会相信他是他的孩子，可其他人未必如此，光靠高欢一个人的信任，不足以击败高澄的。
此事，只有负面，没有正面帮助，我实在不理解高洋为何如此做，只好先把此事按下不说，静观其变。
府中传闻愈演愈烈，有说高洋是元子攸的孩子的，有说高洋是高欢和我的孩子的。真真假假，令人难以查出谣言的源头。
那一日，弟弟尔朱文畅来府内探访我，饭菜吃罢后，他说要陪我在后花园走走，他笑着说，“姐姐，霸府闻名天下，我想见识下府邸的繁华，你带我走走可好。”他的笑容犹如少年时般纯真，我竟是不忍拒绝，应了他的要求，带他走走。
后花园，绿草茵茵，树叶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大团的花朵盛放，散发着令人喜悦的香气。偶尔有一只雀鸟从树丛中扑楞着翅膀飞过。静谧的气氛传来令人愉悦的气息，我为之心醉，我看着文畅，想起小时候的事，他人小却心大，跟在父亲身边学着狩猎的事，再大点，又随着父亲在帐下效力，他是家里人的骄傲。
我和文畅提起他小时候的事。他也笑笑，“阿姐，我还记得高大人第一次来咱们尔朱府，是用刀劈晕了父亲最钟爱的马，那个时候阿姐还主动为高大人解围呢。”
“是啊，”我不由的感慨旧日时光，“那个时候你，还只会跟在表哥身后跑，我还记得，你每次射中猎物带回来一定要做给阿姐吃呢？”
“是啊。”他呵呵笑，他说道，“只是可惜，那日的时光再也回不来了，咱们尔朱府如今破落了啊。”
“怎么？文畅，”我笑着看向他，他依旧是我眼中少年的模样，我把他当个孩子般坦率的说道，“你读过史书，自是应当明白，有起就有落，皆是命数。咱们尔朱府虽比不得从前，可日子也还是可以过下去的。你说是也不是？”
他笑笑，“阿姐说的对。”
又走了几步，路上树木枝繁叶茂，映衬着碧水蓝天，我才发觉夏日竟如此好看，“文畅，这霸府风光你也领略过了，你如今在朝中任职，可要尽心尽力，父亲在世时，人人都说他是枭雄，说他令天下不安宁，所以我希望你，可以与父亲不同，如今你是文职，阿姐也希望你在文官的路上可以走的更好，阿姐希望你心存天下百姓，事事以百姓为重。咱们尔朱家，是该偿还当年父亲欠下的血债了。”我含笑看着他，心中是满满的期待。
他愣了一下，又转而低头微笑，“弟弟一定不辜负阿姐的期望。”他抬头，笑了笑，不经意般提起，“阿姐，如今外传二公子身世疑云，有说是你和先皇的，有说是你和大人的。”
“都是谣言。”我走在他前面，笑着，听完他的话，我依旧笑着，我眨巴了几下眼睛，眼睛里的暖意瞬间全无，我依旧笑着，走着，“二公子就是大夫人的孩子，若是我的孩子，依大夫人的性子她岂能容忍？你啊，”我回过头，“这些谣言你怎能信？”我笑的轻松。
“也是。”他又低头腼腆的一笑，“大夫人对浟儿都不放心，又怎会养虎为患，姐姐说的是，这些谣言不能信。”
我看着天空，一朵乌云飘来，我说道，“要变天了，咱们回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