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屋中，一夜不曾好眠，到了天亮小憩了片刻，又很快醒来。昨夜事的轰烈还在脑中回荡，有一群穿着高府下人衣着的人挥舞着手中的利刃杀奔堂上而来，可更令人没想到的是，高欢做事太过周全，竟是在打簇戏这样的家宴上也布置了暗卫，闹事的文畅和郑仲礼都被关押起来。
我一早起来，依旧忧心忡忡，琇莹扶着我起身，我只觉得头脑昏沉沉的，她焦急的看着我，可看着我的疲惫，又忍不住把话吞了下去。
我洗漱后，头脑稍微清醒了点，回想昨日事。
我大喊一声，“文畅。”心也被他的利箭惊吓和刺痛到，箭一出，好像我心中的某跟弦跟着也断了。他听到我的呐喊，只是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如同看陌生人一般，紧接着他手一挥，我就看着郑仲礼和一群人一起拔出腰间的匕首和弓箭，朝着堂上男人们所坐的位置射来。
我扯着琇莹的袖子先躲在了桌子下，听着有支箭砰的一声落在桌上。片刻后，就听到厮杀声，竟是隐藏的侍卫出来，和这些人战在一处。而很快的，这些人就被制服了，而我，猜到了发生什么，却又不敢以及不想相信。
郑儿有些狼狈，珠钗掉了一只，头发散在一侧，可看着自己的亲弟弟被人抓住，她一脸的不可置信，惊呼，“仲礼，怎么回事？”好一会她才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不由得脸色苍白。
高欢铁青着脸，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他咬着牙吩咐着，“送女眷们回府。”郑儿想要上前说话，娄昭君上前一步把她拉住，她冲高澄点点头，高澄回一个了然的眼神。
琇莹紧张的站立我身前，轻声问我，“二夫人？”
“回府。”我虽是手不停的抖，内心却镇定，谋逆是死罪，有没有转圜，也得等过了今夜再说，此际，高欢必定是最恼怒的时候。
一路无话，我和琇莹回了芍药居，她点燃屋内的蜡烛，又挑起屋内的火盆，可手不稳，一个木块掉落地上，溅起火星。我也是一阵心慌，握着暖炉的手一抖，不小心烫起一个水泡，我强忍着，疼痛反而令我冷静。
我看着泛红的火光，沉声吩咐着，“琇莹，你通知下去，令芍药居和咱们的人对此事保持沉默，谁都不准多说一句。”
她愣了一下，脸上有所担忧，转而又点点头，“明白，我这就安排下去。”
我看着她转身离去又唤道，“等一下。”我想了想，说道，“怕是郑儿那比咱们还着急，她性子急，沉不住气，你且找人看看她有什么动作。”我看着琇莹，安静的看着她，给她以力量，我缓缓说道，“此事可立即通知尔朱府，他们只需要表忠心就行，其它一句都不要说。”
琇莹终是忍不住，她有些忧伤的看着我，“可二夫人，那可是文畅公子，您的亲弟弟，我看他是一时糊涂，定时被郑仲礼挑拨的，您难道见死不救不成。”
我垂眸，片刻后我抬起头，“他自有他的命数，最终的生死予夺的大权还在大人手上，此际我们尔朱府的人若是求情，只会令大人更加恼火，我们的人如今势微，郑儿和娄昭君交好，怕是大夫人会出面求情，我们且等等看。吩咐下去吧。”我语声清脆，条理清晰，更是有着不容置疑的压迫力，这是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这一刻，我无比清明。
“是。”琇莹也醒悟过来，“我这就去安排。”她匆匆离去。我呼出一口气，心中那块沉甸甸的大石还在，我神志却格外清醒，我躺下，屋内烛光明亮，我睡不着，闭着眼养神。
我坐在榻前，听琇莹说着今日一早发生的事，郑儿果然忍不住，要去救自己的亲弟弟，她去娄昭君面前哭诉了好久，娄昭君竟然和高澄一起去为郑仲礼求情，而高欢不出所料，大怒并斥责他们一番后，把他们赶出仁寿殿。
琇莹边为我揉捏着肩膀，边轻声细语的问我道，“二夫人，您说公子不会真的有事吧？”
我心中也是很忐忑，我犹疑拿捏不定的说道，“唉，大夫人和高澄同时求情，大人都是不允，大人如今还在怒气中，其他人更谁又敢说话。”
“那二夫人你，”琇莹有些着急，她毕竟是随着文畅一起长大，对文畅很有感情，“你可要搭救公子，大人对您情深义重，想来您求情大人总是会应允的。”
我微笑不语，一日又过去了，高欢一直在仁寿殿，文畅和郑仲礼等人都关押在地牢中。隔日一早，我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向琇莹，我穿着梳洗时，她告诉我，为了郑仲礼，郑儿去仁寿殿门前哭诉了几番，甚至长跪不去，都被段宁劝了回去，只说高欢不见。
我点点头。
“听闻大夫人去找了司马子如大人，结果也吃了闭门羹。司马大人不是大夫人一派的吗？又为何这次不帮着大夫人。”琇莹恼怒的说着。
她是当局者迷，我确是很快就懂了。司马子如虽说是心向着大夫人，不如说他是看懂了高欢的心意所以支持高澄罢了。他的行为就是高欢意念的反应，看来高欢此际依旧在愤怒中。
我轻轻叹口气，正想着，下人通报，高欢来了。我赶忙起身，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好迎上高欢，“参见大人。”我福了福身子。
“恩。”他点点头，从我身侧走过，大步迈进屋里，我回过身子，递了个眼色给琇莹，她转身把门带上，我紧跟着高欢的脚步往屋内走去。
他在椅上落座，我安静的站立一侧，为他倒上茶。他看也不看，右手搭在椅子的把手上，左手放在腿上。我轻轻把茶杯又放到桌上，他不语，我亦不说话。
好一会，可以听到风透过窗的缝隙传来的呼啸声，我才惊觉今日竟是个大风天。我拿来暖炉，离的他近处放了。
“你怎么想？”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我立即知晓他说的什么意思，我犹豫了下，虽有心为文畅求情，可又不敢说的太直白，我看着高欢紧皱的眉头，抿住的嘴唇，靠近我的一侧，他的发丝白了不少，我默默叹口气，这件事终究是文畅的错，我说道，“大人虽贵为丞相，可乱说是非之人还是不少，又要整合各方势力，相当不易，文畅这孩子不为大人着想，还尽添乱，前日之事，想来大人心中已有定见，一切尽凭大人定夺，英娥会支持大人的决定。”
他看我一眼，眼神里有赞叹之意，“那就好，那就好。”他看我一眼，欲言又止，他拿过桌上的茶，浅浅的喝了一口，“你如此想甚好。没想到昭君这次竟是如此不懂事。”他把茶杯重重放下，他又斜看我一眼，眼神冷酷，带着些愧疚，更多的是坚定。
他神色冷峻，又沉默片刻，他说道，“英娥，”他叹口气，咬了下嘴唇，他右手拿起又放下，他点点头，“我原本担心，即是如此，就好。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罢，他看也不看我就走了。
我心中那沉重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我扑簌着落泪，琇莹进来看见我的模样吓了一跳，“二夫人，你怎么了。”
我颓然的坐下，“文畅一事，怕是有不好的结局了。”
她脸色煞白，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二夫人，您还不想想办法去救救公子啊。“
我摇摇头，“怎么救？”
“那去找慕容大人，他如今是晋州刺史了，说话总是有些分量的，再不济，咱们去找二公子，咱们帮了他，他总要帮忙咱们一下。”她慌张的六神无主，说话有些语无伦次。
“住口。”我冷厉的看她一眼，“这件事，我说过芍药居的人保持沉默，从现在开始，你也保持沉默，知道吗？”
她被我吓的一愣神，又点了点头，一脸的忧伤和着急。
我握住她的手，“琇莹，文畅是我弟弟，我比你更着急，可你想想，如果你是大人，上有皇帝压制，周边有逆臣，你会怎么做？”
她想了想，眼泛泪花，却还是说道，“杀鸡儆猴，以儆效尤。”她重重的叹口气，“可是公子肯定不是有意的。”
“有意也罢，无意也罢， 现在再说都无意义，虽然不知道大人会怎么做，可我们能做的，只能是沉默不说话，静观其变啊。”说完，我亦眼泛泪花。琇莹见我如此，更是忍不住抽泣起来。
尔朱府果然乖觉，我的话传到之后，他们一声不吭，除了上表一封讨伐谋逆之人的奏折后，他们一句话不说，我有时候回想，尔朱家的人是不是都是比较冷血的，年岁渐长的尔朱后人，总是能看出事情的利弊，抛弃自己的亲人，选择最后的利益。我也会怀疑我自己，是为高欢着想，还是怀疑高欢的情不敢为文畅求情。也许，两者都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