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绿冉看我脸色不好,轻声上前宽慰,“将军这么做也并无不妥,如今天下皆以为将军负了皇上,可小姐知晓实情并非如此,将军就算为自保提拔自己人也理所应当的。”
她说的有理,可自保与陷入不义是紧挨的分界线,一个不小心就会掉入另一个陷阱,以父亲的性格,常年养尊处优,屡战屡胜,又岂会对皇位让人心甘情愿?怕是父亲此际怒火中烧,正在不断掠夺元子攸的皇权。
若是在位,再怎么肆意狂妄至多被说是暴君,昏君,却不会得了不仁不义的名声;可若是臣,不管是身居高位还是末等的臣,都是臣,臣听命于君,乃天下人所共识也,父亲此举,是要挑战天下之大忌。
我沉静下来,想着商纣残暴,周武起,如今只看元子攸对此事如何应对,我打定主意,吩咐绿冉,“崔世妇来此之事,怕是不日就传到皇上耳里,你且尽快去打听着,皇上对父亲是什么态度。”
绿冉慌了,听我此话,她也是想到,若是元子攸知晓父亲卖官的手腕都影响到后宫了,怕是要连累雪晴宫一众受苦。她知晓事情轻重,就立马应了,“奴婢这就去打听着。”
我点点头,左思右想。此事我倒是不怕被元子攸知晓,他既是防范父亲,自然也连我一并防范了,既然他默许父亲在宫外倒卖官员,就自然不会对我后宫之事大加干预,至少明面上不会与我起太大的冲突。我担心的,是父亲。所谓物极必反,父亲自以为自己可以翻手为云 覆手为雨,可元子攸忍无可忍之时,必定起身反抗。
我见过元子攸装善良的模样,见识过他的阴谋残忍。如今父亲与元子攸都在明处不假,可父亲毕竟只是一个将军,元子攸以皇帝之令培养心腹,或者号召义军,时日久了,父亲未必还能继续拿捏元子攸。到时,愤恨的潮水全部涌向尔朱家族,必然两败俱伤。而不管赢还是输,父亲永远背负骂名,这皇位得了也必定会是短暂的。
父亲,怎么如此糊涂,我不由得又埋怨起父亲,一边想着如何化解。思来想去,怕是还得找高欢出面代为和父亲传达。
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手中的茶叶已经彻底凉透,绿冉匆匆从宫外回来,掩了门,悄声说,“娘娘,奴婢恰好在宫外遇见昔日将军安插在宫中的侍卫,问了几句朝中情形。”
我递了个眼色给她,示意窗外,她了然的走到窗边,四下观望了,又掩了窗户,方才走我近前,我见她唇角微嘟,眼神一片迷茫,想来是对听闻的事觉得不可思议,我心下暗叹,元子攸果然有手段。
绿冉悄声说,“听说皇上对将军的推荐有求必应,除了个别职位皇上说还要思虑,其他都答应了将军,”她叹息一声,抿了嘴唇,似是觉得此事不可思议,“娘娘,我还以为将军此举,必定惹来皇帝震怒,没想到将军如此声威显赫,皇上都要服软。”
我冷哼,“他会服软?我看未必。”我想他步步为营,多番筹谋,隐忍多年,又岂会是屈于人下之人,更何况如今他是君,父亲是臣,只怕如今的隐忍是为了他日的反击。
“娘娘以为?”绿冉呆愣的看向我,她不知我在长乐王府和河阴的遭遇,是以还以为元子攸是那个乐观善良幽默的王爷吧。
“皇上不是屈于人下之人,只是如今羽翼被剪,不得不休养生息,他日羽翼丰满,怕是就是我尔朱一族遇难之日。”我沉声说着,心中不能说不急,所谓旁观者清,我无意这皇后之位,更是在父亲放弃皇位一刻起,就觉得父亲自此和皇位无缘。枭雄如曹孟德者,有生之年觊觎龙椅,尚且没有坐上,更何况今时不同往日,朝臣心向元子攸,而元子攸自己更不是软弱的帝王。
“这……”,绿冉被我说的心慌,“可怎么是好?”
我沉思片刻,看向绿冉,“不用担心,皇帝刚登基,这天下尚需要父亲来平定,此时不会撕破脸。”
绿冉方才舒了一口气,我却心里心思翻涌,此际不会翻脸,就怕这天下逐渐平定后终究是要翻脸的。而天下平定,父亲这般作为就更是惹人嫌,讨人不满了。
而眼下,新帝登基,父亲不能如当初刘叉一般掌控朝政,因为那时太后需要援助皇帝尚小;也不能如胡太后一般毒杀新帝,太后落入滚滚黄河,得了应有的下场还受尽唾骂。
我思索再三,还是决意再等一等,也许父亲突然恍然大悟,及时收手也来得及,而我也需要些时日来反思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对的。
想的头痛,屋外有下人通报,“尚喜公公求见。”我和绿冉对望一眼,从彼此眼里看到镇定,我起身,看身上穿着还算得体。往屋外走去,不管怎样,这皇后的架子我要摆足了,以免被人欺负了去,总有些货色蹬鼻子上脸,不知天高地高,我还不愿费了心力去对付。
出了屋外,太阳明晃晃的,我霍的抬起手遮挡了光线,这才看见尚喜苦着个脸站在一侧,“尚公公来此所为何事?”
尚喜见我看过去,打了个千儿,口吃伶俐的说着,“奴婢参见皇后娘娘,皇上是来让奴才传个口信,嘉福殿走了水住人多有不便,还请娘娘搬入宣光殿,宣光殿已经收拾妥当,还请娘娘今日就搬入正宫。”
我愕然,这么快,想起昨日的冲突,不由冷笑,这般小计自然是不能为难我,我行得正走得端,自是不怕所谓的鬼魂,就算真有鬼魂来扰,我也不怕和鬼魂辩论一番,我不想在此事上和元子攸起任何的冲突,爽快的答应着,“那有劳尚公公,烦请您回禀皇上,今日已经午间了,搬怕是来不及,等了明日,我必定入住宣光殿。”
尚喜撇了个嘴点点头,对着我欲言又止,我想着他是要催我,摆出一副必须如此的姿态,他果然住了嘴,“既是如此,奴才这就回去回禀皇上了,告辞。”他拖着音调拉长了的告辞,让人如鲠在喉不太痛快,他纠结的看着我,嘴唇蠕动几番,终究是没说话,躬了个身子就退下了。
我叹了口气,父亲的威望压得住一时,可元子攸隐忍崛起后,我的日子必定不好过,如今最好的方法,就是劝父亲收手,如此一来,不仅保住尔朱家族,我在宫中为后,只要父亲不出纰漏,自可和我两厢照应,元子攸有所顾忌,断不会做出血流成河两败俱伤的局面。
我低声吩咐绿冉,“这迁宫的事你就全权处理吧,我乏了,去西林园走走。”
绿冉点头应声,即刻唤来几个下人,利索的开始布置事宜。
……
风景依旧人已旧,岁岁年年都不同,那日的凉亭尚在,那些青绿的树也在,而那些花儿盛放在阳光下,我想起高欢的那句:风景不同,只是因为人的心情不同。
此际我是压抑的,是难受的,是为父亲担忧的,可那些花儿依旧如此盛放,在阳光下如年轻美人的微笑。我突然想明白了,草木无情,人却有情,我不是草木,做不到绝情绝义,更不应想着奢求草木与我同悲,正如我不能奢求元子攸体谅我的想法一样。
我看着一朵盛放的花,苦笑起来。佛说,人沦为人道,本就是为了受苦,我自当承受这一切。可是,既然为人,那我就要好好活一场,我贪恋这红尘俗世,为了父亲,幼弟们,我也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如此一想,我突然斗志昂扬,我不由低喃出声,“元子攸,我不会输给你。”撕碎手中花瓣,碾碎一地清香。
“呵呵”,一声轻笑传来,我立即转身,一脸阴郁的元子攸立于远处一株大树之下,负手独立,身影傲然,眼中一闪而过的心痛让我觉得看花了眼,定睛看去果然是一脸不屑,他死死的凝视我片刻方才看口,“皇后真是好兴致,怕是在宫中寂寞竟然来此辣手摧花,朕许你令牌,准你自由出宫,你大可出宫排遣寂寞。”
我涨红了脸色,万分恼怒,这人自从当了皇帝,怎么说话如此刻薄,如同市井无赖般,全然不顾自己的身份,他不喜我,不闻不问就是了,我瞪了回去,反唇相讥,“皇上也真是好兴致,满宫的世妇还等着您去宠幸,您偏偏和我狭路相逢,莫非皇上今日朝政不顺,想起我这将军之女,特意来表现一番?”
你元子攸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好了井水不犯河水,就绝对不会犯,我信你的脸皮,而如今你还来了,还这么巧的巧遇,怕是朝政不顺,特来讨好我,以给父亲婉转表达你的讨好之意吧。
我有点不屑他此番举动,是以也没个好脸色。
“你!”他大怒,却立刻收敛了脸色,只立在树下不动,“朕的皇后还真是伶牙俐齿,小心在凶猛的老虎总会被猎人拔了牙,到时候只剩哭泣的份。”
我顺口傲然接上,“那希望猎人不要被老虎吃掉,下一次老虎可不会大意放走猎人了。”我是出言警告他,若是父亲赢,他必定不会再有胜算。
他心知肚明我话中的意思,冷着个脸不说一句话。我见他脸色忽红忽白,显然是气急了又极度隐忍,心下也觉得自己说话太冲动,不由缓了缓脸色,婉转的表达自己的退让之意,“臣妾刚才之话只是提醒皇上,国泰民安这江山才坐得稳,老虎毛捋顺了,自然只是猎人的好伙伴,甚至是坐骑,还请皇上莫要多心。”
我心里暗暗讽刺自己几句,明明都说的意有所指,还是为自己开脱,不管怎样,我屈身的那一刻,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不要激怒元子攸,父亲那边也要尽快把消息传了出去。
“你?”他见我态度婉转,不知我为何如此,竟是不如如何搭话,我看他眼神闪烁几次,看我的眼神意味不明,既是讶然又是愤恨还有些意味不明,他甩了甩袖子,“你有自知之明就好。”
两下无言,我默然而立,一阵风吹来,落英缤纷,洒满我们一身。我望着他,他眼中竟是有了温度,带着短短的笑意瞥了我一眼,说话的口气也是松动不少,“宣光殿毕竟是后宫之主,你还不回去监督丫鬟们做事。”
这理由,从来没说搬宫还要主子出面的,我只当赶我走,我立马应声,轻笑着,“臣妾谨遵皇上旨意,这就告退。”我施了礼,不带犹豫的转身就走,这人心思瞬息万变,我可不想和他在一起。
却没听身后他低语,“我是该爱,还是该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