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轻点,轻点,哎呀,不要啦,呵呵。”女子的娇笑和男子的调笑声从开着的竹窗中传来,大夏日的,闺中之事两人都不避讳,也不怕人听了墙角。
院内静悄悄,丫鬟们都躲得远远的。下人们都知道,开府将军张欢就喜欢光天化日之下谈情说爱,近来尤其宠爱从青楼迎娶的红鸾姑娘,青楼女子多开放,是以对张欢的要求也是极尽配合,这几日朝中无事,张欢是以天天缩在这小院里和红鸾做鱼水之欢。
“张欢,你给我出来。”厉声的女音从门外传来,下人们不敢得罪张欢,这府里的主子只有张欢一个,是以他们紧紧拉住平原公主元翊。这皇上亲封的将军夫人不得张欢喜爱也就罢了,可好歹也得注重了面子,独守大院就是了,却偏偏是个爱吃醋的美人,一看张欢和别人好就上来闹。府里的下人们摇摇头,对元翊颇有些瞧不上又有些同情。
“张欢,你再不出来,我砸了你这玲珑居。”元翊手上拿着元子攸刚给到的密令,她身为皇室公主,很多事不想做却还是要做,她不想搭理张欢,可身为元氏一族,她别无选择。密令里的内容很简单,让张欢私下和尔朱荣收买官员,明着是尔朱荣的人,暗地里则是元子攸的人。
这事元氏的王爷都做不了,其他人元子攸不相信,能信任的只有这个元氏的驸马,除了好色,也没什么缺点,当然,也没什么优点了。
这样的人尔朱荣看不上,张欢能依仗的只有元家的扶持和庇佑了。所谓的开府将军,经过河阴事变,手上的兵权已经被元子攸收回手中,他应当知道自己的命投靠哪里才会得荣华。元子攸细细和元翊分析了此事,他心知这个妹妹还是知晓道理的,只要让她听进去了,她会分轻重。
“张欢,你给我滚出来。”若是以往,元翊皮鞭挥出,这些下人是无论如何不敢拦截的,今日元翊原本也没想着要和张欢怎么闹,就任由下人阻拦,也不想入内,“你在不出来,本公主就一把火烧了你这玲珑局。”
一个个子不高,皮肤白皙的泛出光泽的男子从里头跑出,上身的扣子尚未来得及扣上,他眼神有些不耐,皱了眉,歪了个嘴,可是如今形势他尚且明白,边跑出来边埋怨,“堂堂公主怎么跟个泼妇似的。”
元翊懒得争执,怒视下人,“本公主有要事和将军相谈,你们还不走远点。”
下人们诺了一声,一哄而散,谁也不想在将军和夫人同在的时候在场,没准哪个不对就平白惹来一段责骂。下人们溜得快,张欢待下人离去后,凑到元翊身前,“夫人,相公这不是来了吗,别生气了,何必和一个青楼女子计较。”
“计较?”元翊高傲的抬起头,不屑的看了一眼张欢,“你们,不配。”
张欢脸上有些尴尬,眼底压抑不住的不耐,眼角已经瞅到元翊手上的圣旨,他心知肚明,他能依赖的只有元子攸,元子攸能利用的也只是他们这些旧臣。是以,也想着找个机会,好好表现,如今天下皆乱,洛阳米贵,他开销又大,如今已经是有些入不敷出,不得不求着元翊。
元翊看够了他脸上精彩纷呈的戏,方才递上手中圣旨,“将军还请到书房查阅,皇帝哥哥说了,只要将军能办成此事,将军此后就是皇上的心腹,不仅管升一级,还有大笔的赏赐等着您。皇帝哥哥说,此举成败就全在将军了,将军祖上为先皇打下江山,如今相公也必定守护这江山。皇帝哥哥说这偌大的洛阳城他只信任您一人。”元翊眼角闪过一丝娇笑,极力夸赞张欢。
果然张欢听了此话,乐得合不拢嘴,就差当场把心掏出来以示忠诚,他吐了口气,顾不得外衣尚未套上,就匆匆往书房走去,元翊一把拉住张欢,眼底媚丝流转,“哎,将军快去取了外衣,日后总要封王封侯,切莫今日让人笑话了去。”
一听封王封侯字样,张欢心花怒放,看元翊脸色,想着男人三妻四妾总是平常,公主总算是想开了,这日后封王她这个公主也跟着沾光,不由得满腔豪气和喜悦,也忘了刚才和青楼女子的柔情蜜意,连声应着,“是是,还是夫人想的长远。”把圣旨交还元翊手中,“夫人你在此等着,相公我去去就来。”忙不迭的往屋中奔,打了个趔趄,抱着脚嗷嗷叫,蹦跳着入了屋。
元翊看张欢那一身蠢样,轻挑了眉,脸上的笑容逐渐消散,变得冷漠而敌视。心中默想,张欢,总有一天要你跪在我膝下求我。
书房内,张欢看罢圣旨中的内容,奸笑不已,皇上的要求如此简单,他自信他可以做到,别的不说,他那些狐朋狗友就能帮上忙,他志得意满的看向元翊,“夫人还请回禀皇上,我身为驸马,和皇上就是一家,自是不会辜负皇上期望。”
元翊看张欢眼中自信,心中还是松了一口气,这个驸马虽然好色,能力还是有的。张欢见元翊好不容易对自己露了个好脸色,想着自己也有许久未曾和夫人亲近了,念及此,收起圣旨,妥当的放于暗格中,转过身走进元翊身边,邪笑数声,“夫人,咱们好久没亲近了, 不如就今日……”说着手已经摸上元翊的腰。
元翊豁然退了一步,张欢瞪大眼睛看着她,“夫人?”他心知此际是元家有求于他,他是个不肯考虑未来的人,自是也不肯吃这眼前亏,“夫人嫉恨本将军?”带着审视的眼光斜眼吊了个眉看向元翊。
元翊勉强笑了笑,却还是掩饰不住内心的厌恶,面上神色极为难看,“将军多虑了,咱们夫妻可是同林鸟,自是和其他人不同,我又怎么会如此小气,只是本公主尚且有其他要事要办,为了将来成为王爷夫人,我们自当共同努力,这情份别人是比不得的,本公主明白,想必将军也明白。”
“哦,哈哈。”张欢仰天长笑,他想着元翊必是还得了元子攸其他手谕,元翊话说的如此露骨,他也是这么想的,自然是觉得甚为有道理,又想起玲珑局还有个千娇百媚的头牌红鸾姑娘,他体贴的对元翊说,“夫人还请多加小心,咱们夫妻来日方长,自然是一体的。夫人有事,就先去忙。”
“好。”元翊淡淡的点头,临走又不忘叮嘱张欢,“相公,此事重大,你可务必办好了。”
张欢拍着胸脯坚定的保证着。
待元翊出了门,张欢就迫不及待的往玲珑局的方向走去,走着走着嫌不够快,竟是小跑起来。元翊在远处看了,又是一番不屑的表情。
她去后院牵了马,又令人打开后门,直奔长水沟的方向。
长水沟,其实是一处丘陵,地处洛阳郊区,地势险要,沟内侧,居住着元氏的皇族。在往里走,就是洛阳宫城。她想着安静,就策马往外直奔。
“是。属下遵命。”宇文泰小心翼翼接过高欢手中数封信件,明知其中皆是求取高官的名单,他心中有些厌恶,面上却又不得不接受这些官爵买卖,他是个聪明人,高欢一席话“用人者,顺者留之,能者察之,反者弃之”,他一瞬间就懂了,他不停安慰自己:成大业者,不拘小节。
如果这些肮脏是登高位的必须,那么他接受,只因登高位才配得上那个女子,他不求伉俪而行笑看天下,只求戎马一生护她江山安好。元子攸也好,尔朱荣也好,都只是他努力向上爬的目标。
高欢看向他,恭顺的眉中隐藏了些叛逆,轻笑问,“宇文泰,你觉得时局接下来会如何发展?”
宇文泰一皱眉,“新帝登基,若无意外,自然是国泰民安,再现盛世。”他对元子攸的看法和对尔朱荣一样,都是有谋略有大志的人,这样的人无论谁掌了天下,都是可以治理天下的,他从没想过其他。
高欢嗯了一声,眉间是淡淡的笑意,他喜欢宇文泰的纯粹,就像感动多年前的骄傲自负的自己一样,他有意点拨宇文泰,细思了言语方才开口,“你可知一山不容二虎?”
宇文泰惊讶的抬头,“您是说……”
高欢再含笑点点头,“我什么都没说,身为臣子就该遵守本份,岂可妄加猜测。”他笑意涔涔的看着宇文泰眸中的不解,又补充,“此去晋阳,需数日,你在马背上且多想想,回来我再和你把酒相谈。”
宇文泰懂了又似未懂,心中只觉得翻腾不已,他恭敬的施礼,“多谢大人。”
“去吧。”高欢颔首,看宇文泰神色他似是已经明了话中的意思,高欢深感欣慰,孺子可教也,他当日救宇文泰,又推荐他入了军营,就是看中他一身傲气,只是这傲气混杂了倔强,就不免太过僵硬了点。他一直未敢把宇文泰收为心腹,就是怕他个性太直,接触了不该接触之事,捅了篓子。
而如今一年多的历练,高欢看宇文泰已经成熟不少,学会了虚与委蛇,接受了人心狡诈,这孩子的路走的倒是比自己平坦。高欢看着宇文泰离去的背影,陷入深思。
……
一骑烟尘向着西北而去。
马背上的宇文泰不停的想着高欢的话,思路也逐渐清晰,而他更有着自己的想法。他觉得男子汉坦坦荡荡也可以做出一番事业,更何况,他相信只要自己忠心耿耿,又学会和这些达官贵人如何相处,就必定在朝中占有一席之地。
一不留神,前方另一匹马也是急冲了过来。宇文泰尚看不见马上人的容貌,两个马皆是有灵性,跃起的刹那轻微的挪了一下,可两人的腿还是碰撞在一起,对方马上的人更是受惊不小,尖叫一声,身子往另一个方向挪动,可这毕竟是马背,膝盖上又被宇文泰往外顶了一下, 马上之人坐不稳,斜斜的往右侧倒。
宇文泰翻身后仰,一抓之下还是抓了空,心下也是着急伤了无辜之人,又一个鲤鱼打挺坐在马背上,撕扯着马绳,马儿一声嘶鸣,前蹄直立,“吁,”待马稍一落蹄,宇文泰即刻翻身下马,匆匆向摔倒的方向走去。
那人摔入草丛之中,身形瘦削,模样是男子装扮,宇文泰匆匆上前,扶起此人,“兄台你醒醒。”那人悠悠醒转,微抬了几下眼,又再次阖上。“兄台,兄台。”宇文泰晃动此人数次,那人皆不醒,头上的绑饰突然垂落,头发散乱,宇文泰看着越发眼熟,仔细看了一眼,心中不由暗暗叫苦:竟然是刁蛮的元翊公主。
他轻轻把公主放于地上,他看看此处,西去五里就是长风沟,东去二里就是元氏皇族的居所,四下只散落着一些农居,他叹了一口气,“也不知上哪可以找到医馆。”
看怀中信件,并不是要紧的急件,想来拖上一天并不要紧。他转身把公主的马系于树旁,又抱起元翊,他记得一路疾驰而来的时候,曾在路边看见一个小小的医馆,如今先把人送去医馆比较要紧。
“倒霉,”他无奈的看着没有动静的元翊,还是紧紧抱起,让元翊的头紧靠着他的肩膀,“公主,你坚持一下, 我送你去医馆。”
把元翊交给郎中,看了无甚大碍,只是撞的晕了,一时半刻就能醒,宇文泰方才放心,给了医馆足够的纹银,又着人去通知开府将军,自己上马离去。
他和元翊本无交情,更怕元翊醒来多加纠缠,是以趁她醒来前赶紧开溜。只是他做人光明磊落,还是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医馆的郎中,让郎中待公主醒来告知即可。
他心中,只有一个最重要的人,他的目标,只是为了守护她。其他人,就只是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