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宫中相安无事。我特意嘱咐了宫人宫内宫外所有事一律不要告知我,我想要安静,绝对的安静。既然已经知道自己无能为力,既然决定静候结果,我想让自己与世隔绝。
这法子好极了,我内心安静极了,只当这里是自己的小田园,兴致勃勃的让绿冉安排了几个尚宫局的高手教我刺绣。
我做出来的绣品越发好了,这被困在宫中的日子,倒是让我真正成了一个大家闺秀的模样,拿起了从不碰的女红,从一开始的疏密无度,不成样子,到后来的看出模样,再到后来竟被宫人夸精致。
“绿冉,你看这朵花我绣的如何?”一朵大红的牡丹,鲜艳欲滴,两侧娇嫩的绿叶,我自诩绣的栩栩如生,喜不自胜的给宫中唯一的亲人绿冉看。
“哇。”她果然是赞叹的神情,看着看着却指着那青碧的一处,“只是娘娘,绿叶的茎处纹路宫内绣品也用金线,你怎的用了白线。”
我看了小样,又看了看自己的绣品,果然是用错了线的颜色,我大笑,“也罢也罢,错也就将就了,无妨整体的布局,这可是我难得拿的出手的绣品了。”
“恩,”绿冉赞同的点点头,“不知娘娘这绣品谁有幸得到。”我们相视而笑。
身后幽幽声响起,“不知朕可否有幸得到这绣品。”声音温厚纯润,乍一听,竟令我恍惚,以为是听到高欢的声音,那般相似,我回头,是元子攸,我呆愣当场,皱了皱眉,不明所以的看着他,竟是连行礼都忘了。
他不以为意,也不懊恼,接过绿冉手中的绣品,仔细的端量着。我急速和绿冉对视一眼,戒备之心起,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次来莫不是又有什么所谓的“好消息”。
“这绣工,还不错,倒是能看出草原女子的豪迈,”他看着稍显不熟练的针法,“还有些不拘小节,倒是大气。”
“多谢。”我冷淡的说着,自顾自的退后一步,没察觉自己的防备已然进入他的眼。
“送给我可好?”他含笑看着我,这眼神竟仿似时光倒流,穿越回初遇的那日,我疑惑的看了看,果然从他眼中看见一丝狡诈,果然这人不可信。
“这天下都是皇上的,皇上若是喜欢,自可拿去。”我冷淡而防备的看着元子攸。
“呵呵,”他笑了笑,就把那绣品塞入怀中,入怀的一刹那我分明看见那绣品上还有着散乱的线头,这样的绣品自是难登大雅之堂,供我自娱自乐罢了。我怀疑的看向他,默不作声。
“皇后,今日晴好,不如陪我游园如何。”他笑吟吟的邀请,漆黑的眸子看不出一丝情绪。
我想也不想的拒绝,“臣妾正在禁闭中,不想游园。”
他脸色一窒,眉心不经意的轻皱了一下,颇有些不耐,可很快又好了脸色,拿出帝王的威严,“皇后,现在是朕,邀请皇后去游园。什么狗屁禁闭,朕从未对你下过如此旨意,你休要再闹,让外人看了笑话。”
我自是不敢再和他过于强硬,想着他若是要作秀帝后恩爱也不无不可,我仍是和他之间保持了距离,低头施礼,“既是如此,那臣妾这就去准备。”
我忐忑不安的换了一身艳丽的宫装,不敢让帝王等候的久了,另一方面是我也无需讨好元子攸,在梳妆上自是不用心。换好了衣裳,就急匆匆走了出来。元子攸的轿辇已经在宫外备好。我张望了一下,竟然只有一个轿辇,我又一想莫不是这趟游园就是要折腾我多走路吗。
他伸出一只手,“皇后,我扶你。”我本能的躲避,他呆愣一下,我恍然觉得自己的所为有些太过刺眼,这么多宫人看着呢。我皱了皱眉,虽是犹疑,却还是把手交由元子攸手上,他微一用力,我就上了轿辇,尚喜一声尖锐的“起轿。”轿子缓缓前行,我挨了边缘坐着,身子挺直,故意和元子攸之间保持了距离。
“唉”。
我捕捉到他微不可闻的叹息,稍微偏头看过去,他后仰在轿辇上,眼神忧伤,放空的眼眸如同与天色融化在一起,泛着青蓝的光芒。
我心下叹息,转过头去,看着青灰的高墙,长长的宫道,延伸到远处,就是无尽的象征着繁华的琉璃檐角,再远处,就是若隐若现的佛塔。
都说佛佑世人,却为何让世人之心如此苦涩呢。还是,人世,真是一场修行呢。
“皇后,”他先开了口,声音带着些我不明的紧张,“日后,这天气晴朗了,还是多出来走走吧。”
“恩。”我点点头,再不敢抬头看他,只是缩了身子,贴着轿辇的一侧,随着轿辇的颠簸,他身上的衣袖总会碰到我,我捏紧手心,陪人做戏自是不易。
一路遇见的宫人,尤其是不曾在大典上见过我们的人,皆是头耳相接,欢笑的指点着这规模庞大的帝后同行。元子攸英气不凡,自是引得宫人一片芳心相许,桃花连连。
轿辇在西林园停下了,落了轿,在宫人的搀扶下我们下了轿,一人站立一侧,他上前,我不甘不愿的,犹疑一番,还是跟上,只是站立在元子攸的左后方。
帝后同游,自是又引来一番观望,我猜他今日与我携手同游的本意就是引起宫中瞩目。是怕帝后不和的消息传到宫外让父亲知晓从而为难他吗?
我不由的冷笑不已,看着元子攸的侧脸一脸的鄙视。他恍若不觉,只是自顾的走着,走着走着就在那凉亭前停下了。
而我恍然的竟是,我又错过了洛阳一年一度的牡丹花期。去年是来不逢时,今年却又是一系列的变故中错过了。不知道下一次的牡丹盛开之日我又是否会错过?
他缓缓步上凉亭,站立一侧,衣袂翩翩,我见他手指从圆桌上缓缓划过,可是心里万分怀念去年今日此时?他回首,皱眉,看着我,“皇后怎么不上来?”
我惆怅的点点头,步上凉亭,依旧在当日停留的地方站下了,“皇上可是想起了昭仪?”
他嗯了一声。
他这声嗯,反倒是让我心中警惕之心卸去不少,他当初的重情重义让我觉得他的敢作敢当,如今的敢于承认又是给我不少好感。
“她是个好人。可惜却得不到幸福了。”元子攸背对着我,凝视着暖阳宫的方向。
我亦不言,他们一个是王爷,一个是元诩的后妃,原本是不应该有任何交集的,王爷染指皇帝的妃子,非死则发配边远,可他们在一起了。背后必定有我所不知的轰轰烈烈的故事,这段故事就留在他们的记忆中吧,也是人生苦难时他们彼此间最美好的曾经。
元子攸也不再说话,只是呆呆的看着远方。
尚喜端上上好的糕点和茶水,在桌上布置好后就退下了,我看着元子攸的背影有些忧伤有些孤独,也有着王者的霸气。
他在我对面坐下了,顺手拿起一个糕点,“皇后,这是朕嘱咐御膳房特意做的,仿照胡族的制作法子,你尝尝。”
“多谢皇上。”我维持着我的客气,他的有心被我当做不怀好意。
“呵,”他看我一眼,又轻笑,“皇后可知,那郑俨如今在哪里?”
郑俨,皇太后的面首?我想起此人,又再次恨得牙痒痒,摇摇头,“不知,若是能抓到此人,必定把这个祸国殃民的人斩首示众。”
“他就在洛阳城的南门之上,”他吃相极为优雅,淡笑看我一眼,“只是身子已经被扔在乱葬岗了。五马分尸后只能放那去。”
我咬了一口的糕点,再也吃不进去,有种大快人心的爽快感,只是他话间的血腥又令人忍不住作呕。
我放下糕点,“恶人终有恶报。”我想起郑俨的同伙,“那徐纥呢?可是和郑俨一起。”
元子攸脸色突然一变,正倒茶的手一滞,他不动声色的重新把茶壶放好,擦了擦嘴,悠然道,“这倒没有,徐纥和元颢一起投奔了南梁。”
我见他故作轻松的样子,而眉目间隐约还是透露着他对此事的在意。他是帝王,这个帝王之位得来不易,虎视眈眈甚至不服气的人都有。他既面临着元氏族的不团结,又面对着…….父亲。
我微叹了一口气,“那臣妾恭喜皇上,得以除掉奸臣。徐纥不过是郑俨的一条走狗,元颢逃亡南梁对敌人投诚,自是会被大魏的臣民所瞧不起,皇上倒是无需忧心了。”
许是冷战太久,我这一番温言软语他听了竟是有些受感动,赞叹而欣喜的看我一眼。若是真是井水不犯河水,我倒是愿意以朋友的姿态和元子攸相处。
他犹豫再三,“皇后,”我抬头看向他,他皱着眉,心中反复翻腾,“朕想收回当日和你的协定。”
“恩?”我没听懂他为何要收回这个协议,他又要玩什么把戏。
他颇有些为难,似是下了很大决心般,“那日,你……”
“皇上,”一声软弱无力娇弱而甜腻的声音传来,我和元子攸同时抬头,是李珍儿,正携手了崔世妇,王世妇,站在台阶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