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珍儿一副偶遇喜极的模样,只是那眉间新妆的桃花却显示着她的刻意,而一侧的世妇则唯唯诺诺、战战兢兢初遇皇上的模样。
我在凉亭上俯视李珍儿,心头既颇为不悦,正想探究元子攸对昭仪与父亲的态度,同时又感谢她的到来,让我和元子攸之间情绪不必如此压抑。这么矛盾而纠结着,我看元子攸态度亦如是。
我们两都没开口,李珍儿在台下站立的有些尴尬,犹豫着是该退下还是上来呢,可怜兮兮的看着元子攸。我看看元子攸,看看李珍儿,还是忍不住缓缓起身笑脸相迎,“原来是贵妃和几位妹妹,不如上来一块闲聊。”
她方才欢天喜地提了裙摆轻快的步上凉亭,在元子攸一侧坐了,不经意触碰了一下元子攸的绣摆,元子攸看过去,李珍儿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那般纯真,带着些小女儿心态。我暗叹,昭仪走后,元子攸可算是有相爱他的人了。
元子攸原本皱起的眉,如今稍有舒缓,却还是冷淡的问道,“贵妃这番盛装,倒不像是偶遇?”眼神里竟是带了警告。
李珍儿被元子攸看破自己心计,又当场指了出来,未免有些面子上挂不住,哂笑几番,默不作声,身子却是坐直了,离元子攸也不似方才那番亲近。
他此番作为,虽说明着驳了贵妃的面子,可是那番云淡风轻的描述又并不让人害怕,那种点到即止的风度会让后宫诸人明白的知道,这些小手段都瞒不住他;而同时,又顾及着我的身份,这番本就和我一起游园,若是特意又给了别人风采,被有心人传去免不了说是后宫争风吃醋,新人受宠。
不管怎样,他这句话倒又是让我心情明朗些,也不由得感慨,元诩当初若是有这好手段,又怎会令后宫醋海生波,一片血腥。
“皇后,”元子攸看着我,“刚才朕见你走神不已,不知皇后在想什么。”
我低头笑笑,他既是问,我也就实话实说,“回皇上的话,臣妾是想起先皇。”
他一怔,不明所以含着警惕之心看着我,其他人听我提起先皇,也俱是一怔,抬头看我,我轻笑,笑得云淡风轻,“我从未看见先皇这般和后妃相处,昭仪姐姐曾说,一屋不扫何以平天下,看皇上如此得后宫诸位妹妹爱戴,想来皇上这后屋已经平了。”
李珍儿倒是个聪明的,我一点就透,紧着接话,“皇后娘娘说的是,皇上风采过人,我等姐妹自是心甘情愿听皇上差遣。”
我瞥了一眼李珍儿,又笑意盈盈的看向元子攸。那王世妇不愧是有些眼界的,忙抓紧难得的机会讨好,“是啊,我们自是全心服侍皇上,这一屋已平,又何愁这天下不平。”
天下!我和元子攸俱是心头一震,不经意间对视一眼,我心知肚明的低了头,借喝茶水的机会掩藏自己的不安。只要说到天下,我就难以掩饰这种尴尬。
每次说到天下,元子攸看我的眼神总会带了那么一点仇意,这种恨意偏偏我又觉得是无可避免,理所当然,而又逃无可逃,就那么赤裸裸的在我们之间铺陈。
元子攸咳嗽一声,似是感应到我的尴尬,将兴致转到崔世妇身上,“她们都抢着祝朕江山永固,你呢?”带着一番探究打量着崔世妇。
“臣妾,”崔世妇细细思量,不由得拉长了声音,认真的想着,“臣妾就祝皇上永远快乐吧。”
“哦?”元子攸来了兴趣,“为何?”
崔世妇低了头认真的回答,“臣妾想着,姐姐们已经祝皇上江山永固了,这打江山和巩固江山必定是个不容易的活,所以我想着,祝皇上快乐,愿皇上疲累的时候也能快乐些。”
这番话说得我都赞叹不已,虽说没有任何花哨的语言,却胜在朴实,尤其她本份老实的样子,更让人相信此话是真心实意。元子攸果然变了脸色大为感动,哈哈大笑,多看了崔世妇几眼,“朕的爱妃们都很懂事,来,让我们今日共饮一杯酒。”
众人共同举杯,每个人都含笑盈盈,目中意味却大不相同。
一杯罢,李珍儿不甘示弱,仗着我在元子攸对面,又仗着自己位份,往元子攸身侧又挪了挪,“皇上,下个月就是八月十五了,月圆人团圆,这次的家宴,珍儿想亲自操办,您看可好?”
往日里宫中的礼宴,皆是皇后请示太后后再操办,这次的家宴本应也是由着我去操持的,只是我想着自己不愿多参与后宫诸事,这事交由其他人做总是好的。
元子攸唇边的笑容还未消逝,看着李珍儿如安抚一个小孩子般,“这事还是交由皇后做,你啊,给皇后打个帮手就好。”话不强硬,却又不容反驳。李珍儿不悦的撅了嘴,元子攸却再未看她,好奇的打量了崔世妇几眼,这崔世妇是他无意中提拔的,原因是因为长得和昭仪胡明相有几分相像,可自提拔后他忙于国事,就忘记这人的存在,如今崔世妇的几句话又让他勾起往日回忆。
我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帝王多情,帝王薄情,这元子攸还是刹那间,左手多情,右手薄情,却又是那般的恰到好处,撩拨人的嫉妒之心,却又不至于斗得你死我活。
真是好手段,我再次感叹。也心想,幸好把李珍儿叫上了凉亭,不然岂不是错过一番好戏,脸上竟是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
元子攸淡淡的看我一眼,我忙收敛了脸色,正襟危坐。
“皇后,这八月十五的宴会就交给你了,”他颔首看向我,语气中不见商量。我若是拒绝,就未免当着众人太不给他面子了,所以应道,“皇上放心,有贵妃相助,必定可以办的好好的。”
他点点头。
宣光殿。
“娘娘,这八月十五眼看在即,您怎么还是不急?以往这宫中早开始筹备了。”绿冉为我挽上紫玉珠钗,收拾着梳妆的桌子,一边絮叨着,“您是皇后,可要借着这事让皇上再高看一眼。”
我看着镜中的容颜,许久不见日光,脸色比往日苍白不少,竟是多了一些和以往不符的娇弱之美。嗯,这般容颜,更是可以推脱自己病了,我边看着镜中的自己,把红色的胭脂用力擦了去,边问向绿冉,“李贵妃不是已经安排了,我看今年的屠苏酒已经运进宫了。”
“可不,那李贵妃可不得了了,跟正宫主事的一样,指挥着下人们做这做那,我看过几日那夜宴的台子也要搭好了,这样娘娘的地位又摆在哪里?”
“那多好,有人已经做了,我乐得清闲。”看着镜中素颜寡淡的脸,我美美的笑了,“不过是一份劳心劳力的苦差事,有大把人抢着去做,我们何苦搀和,到时候静享其成多好。”我笑得乐颠颠,全然不顾绿冉无奈的脸。
“可是……”绿冉还有些不爽,“这大好的帝后亲近的机会,就平白便宜了别人。”
“别可是了。”我梳妆完毕,回头手指轻点绿冉挺俏的鼻头,“好了,别多想了,再想就要有皱纹了,到时候没人要嫁不出去可不要哭鼻子哦。”
她扑哧一乐,被我逗笑,无奈的看向我,“娘娘,奴婢还真是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以往不争宠是有太后压制,而如今,又是为了什么?”
我一甩水袖,转了一圈,宽阔的裙摆飞扬,喜悦的看着绿冉,“好看吗?”
“好看。”绿冉惊疑的看着我,“娘娘可是转了性,要去讨好皇上?”她犹疑不定的看着我。
“不是,是后院新降生了一鸟巢的喜鹊,我这几日闲来无事想和它们玩。”我朝绿冉一笑,转身就往后院跑去。想以往和琇莹、绿竹大摇大摆招摇山水间,也曾和这些鸟儿做朋友。一个人的自言自语,也要有个倾听。
搬来梯子,攀援而上,就那么坐在树上。宫内人已经习惯了我独处后院,是以无人打扰。我看着一侧的鸟巢,刚出生的两只鸟儿不怕陌生人,看着我叽叽喳喳,我用树叶挑弄着可爱的小家伙。抬起头,从高处向前可以直接看到太极殿的屋瓦,再向前永宁寺佛祖的笑容就在远处。往右侧看九龙殿的琉璃瓦看的一清二楚,往前不远就是千秋门,此门常年不用,平日里很少有人值守。
左前方,可以看到朝堂的模样,在往左,绿荫掩映处,就是曾经的暖春阁,自打潘充华和那不足半岁的孩儿被填了井之后,那里就废置了,绿草越长越多,我看见那一大片的绿色心下有些晦暗。左侧一直一直向东,要走很远才是万岁门。
是了,我想起,万岁门,皇后的仪仗就是从那里入内,走很远很远,一路锣鼓喧天。
我拨动树枝的手不动,鸟儿以为是送上门的食物,咬了几口,我微微觉得痛,抬手看了,有了点点的红色印记。
我长叹一声,虽然我不曾和高欢联系,宫外的消息却从未停止送给我。父亲嚣张自大,让我尽快诞下龙子,我不甘不愿;而高欢却要我小心,打听宫中路线,虽然我不知做什么,却还是不自觉的照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