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云秀说道：“大嫂为何觉得理所当然？”
“何处理所当然？”江明衣反问道。
“大嫂可曾有种过地？”
“未曾。”
“可曾生产过商品？”
“绣过几副鸳鸯，未曾贩卖过。”
“大嫂每日吃穿用行可是怎么来的？”
“在贾府便是贾家养着我，到了王府便是王府养着我。”
“贾府用度何来？王府用度何来？”
“贾府在天壁城中有十数间商铺，北境有数十间店铺，更不用提贾家田亩便有数万之多，我家舅父领着北境的官做着，每月还有王府分发的俸禄，王府里头我并不清楚，想来也应该与贾府相似。”
“这些用度为何就归了贾府，便是王府所有呢，而为何北境民众每年要缴纳数成之多的税负于镇北王府？”
“镇北王府无有产出，全靠着北境税收支撑着，有了税收才能征集士卒对外抵御敌寇，才能支付北境官吏的俸禄，灾荒年中才能解救逃荒民众。”
“为何镇北王府能收税负，而贾家不能？”
“自是……”江明衣一下子竟然哑口无言了，本是嘴中就有几句恭维之词要往外面冒，可这个时候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石云秀接道：“自是因为镇北王府是这北境最强大的存在，而贾家不是，所以王府是君，贾家却是臣。所以镇北王府从北境征税，所以大秦能在大秦的疆土上征税，却不能在大虞的领土中征出税来。大嫂可觉得我说错了么？”
“无错。”江明衣应道。
“如此这般，大嫂又为何觉得高门士族便是正义的，王府代表了北境最终极的暴力，而高门士族作为次级暴力存在依附于王府，不打破这层被建立在动态平衡下的秩序，农民种地生产粮食，手工业者生产贩卖商品，其中利润的部分流向王府成了税收，王府又用将税收不均匀的分为若干份给次级的高门士族让他们衣食无忧，荣华富贵，高门士族得到王府的回报加入了秩序的稳定中来，守护着基层地方秩序的和睦。”
“可有错？”江明衣反问道。
石云秀愤恨的说道：“所谓得秩序不是那些民众想要的秩序，只是王府需要，高门士族需要罢了，只有民众处于吃不饱饿不死的状态下，他们就能源源不断提供税收，而脱离了生产的高门士族才能不被生存所困扰，能有充裕的时间修文练武，从而基层秩序便会更加稳定，因为暴力是打破秩序的唯一准则，而民众却普遍的缺乏暴力，所以他们无非是地里头的牲畜，无非是活着的奴隶。”
五妹妹弱弱的说道：“王府难道是坏的么，大哥也是坏人不是？”
“暴力没有好坏之分，就算王府是坏的，大哥也是好人，只是大哥为何做好人有天性使然，也有现实利益纠葛。他们到底不是地里头的牛马，不是抽着鞭子就能跑起来的，真要是鞭子抽过头了，活不下去的人是能跑的，大不了钻到深山老林中去，大不了不在北境讨这口食，去大秦的疆土上寻求活路便是。”
“这与谭姑娘的事例似乎并没有联系？”江明衣反驳不了石云秀所说的一切，只能转移了话题。
石云原沉默了许久，这个时候突然开口道：“有关系的，没有人一辈子想要做地上的牲畜，更没有人愿意一辈子去麻木的活着，人生来不是为了给另一个人做奴隶的，农民也会学会抗争，他们同样需要更多的生存空间，可他们竞争不过高门士族，只能忍受着上层者的剥削，三弟那个时候说过一句话我现在都记忆犹新，他说天启者无有暴动的勇气，却有暴戾的脾气。”
“为了扩展出更大的生存空间来，他们首先要解决自己的温饱问题，不能够一辈子都为地里头的庄稼忙活了，只有能吃饱了饭才能去为自己的命运而抗争，所以这样的故事便发生了，下层民众逼迫着更弱势的群体断子绝孙，为他们释放出广阔的生存空间来，从而积累出阶级跳跃的资本来，从被剥削者成为剥削者。”
江明衣听到的这一切是如此的匪夷所思，又是觉得如此的荒谬绝伦，武功贵族为人族披荆斩棘，自从轩辕牧首始，人族的好儿郎犹如蝗虫一般，他们三五结伴，袭杀着夸父人，那些肉体庞大的显眼目标皆是人族势要铲除的敌寇。
轩辕始，禹文命终，人族耗费了九代大牧首之力才将夸父赶到了北荒之中。现在有人告诉你，原来这一切都错了，当你觉得自己守护了天下人的时候，天下人在高声怒吼着他们从来不需要任何人去守护自己，他们需要的是一个自己能去守护自己的权利，是啊，为何需要让强者去守护自己呢，难道我不能成为强者守护自己么？
“三哥常说人从来就不是逆来顺受的产物，否则当年也不可能有勇气去向雄据天启大陆的夸父开战，三哥夸赞说这场延绵了四百七十二年的战争是人族唯一存有的暴动的勇气，一个种族为了给自己和后代开辟出生存空间，挥刀斩向霸主，武道修者与民众和睦共处着，一同为了未来而奋战，两个阶级之间紧密的联系着，又有源源不绝的修者从普通民众中走出来，勇敢的拥抱死亡。”
“整个人族释放了极大的活力，前所未有的变化鼓舞着整个种族前进，舜华牧首原本不过是牧民之子，却因为超脱的天赋才情脱颖而出继位于尧，成为第十代大牧首，也是大夏建立之前唯一的平民牧首。”石云秀遥想着过去远古的那些史诗，面容有些发红，那是人族史上最辉煌的一段历史，他同样也与有荣膺。
“可是三哥说，这一切都不过是假象了，强烈的外部矛盾把人族粘合在了一起，人们选择的忽略了内部矛盾，甚至开放出阶层让人去实现自我阶级的飞跃，这个阶段一直持续到了大夏建国三百二十七年，后羿射大夏王便代表了内部矛盾已经无法愈合了，需要依靠一场暴动来完成全新的洗牌，大夏终究是根基深厚扛了过去，后羿那派人便成了谋逆者，逃窜到了天启大陆的西南之地，筚路蓝缕二百载终究是又开启出全新的生存空间出来，这便是大虞。”
“二千二百年前，当时的大牧首姬昌自立门户，从神庙中脱离出来，带领着百位儿子从天启大陆的北部岐山始，以三代之力，创立了大周皇朝。只可惜这样的皇朝没有走向巅峰便毁在了夸父的手中，又分裂成诸国，最终在千年前被始皇帝统一，成了今日的大秦。”
“悠悠岁月，自大夏建国至今日已有四千五百七十余年。人族自部落时代占据的疆土不过了了，人口也不过数十万众，羲建立神庙，举冥冥之中的神明为人族信仰，后历十代牧首耕耘，人族占据了天启大陆东海岸，数百万民众星星点点的散落在天启之上，已是燎原之势。四千五百载的成就，人族占据了天启绝大多数肥沃的疆土，神庙，三大皇朝，北原中抵御夸父的狄人，南疆大林中抵御蛇人的蛮人，西部在十万大山狙击着羽人的戎人，东部生存在海岛之上防御着鲛人的夷人全都是功不可没的。”
“可现实是人族已不是数十万众了，也不是数百万众了，数万万众的人族生存在天启之上。一个武卒境便需要一百个农民不吃不喝来供养，往往是一个村庄才能供应出一个武卒修者的损耗，一个县城中才能供应数十位武卒，三五个武夫境修者，郡城中才能诞生出武卿境，北境共有四郡之地，武侯该不过数人。”
石云原回道：“北境中记载在册的武侯共计九人人，本土诞生的武侯不过三人，其余六位都是昔年自愿追随汉王的随从，算不得数。”
石云秀又接着说道：“北境毕竟是贫瘠之地，四郡之地仅仅才能供养三位武侯，大秦共有七十二郡，这其中并不包括三大王国的领土。想来也不过只有百余位武侯吧，放眼大虞、大夏两国应当是相差无几，或许能多出数十位，也不过是挨着二百位的边缘。”
“夸父被汉王灭族，已是昨日黄花，姑且不计，河洛性情胆怯身影渺小，不擅长武道，族中最强者苏幕遮也不过是三品具体宗师，在天机阁中的宗师榜中名列第四，不过这个排名的确是低估了这位大陆第一刺客，河洛人虽说力量不显却智慧超群，矮小的身形锻造出了灵敏的轻功，一双巧手打造出来的暗器更是卓然脱俗，是这宗师榜上唯一能威胁到天人的存在。”
石云野炫耀道：“只不过这河洛人已是全数归于三哥麾下，只因为三哥许给他们一个愿景，那就是允许他们能光明正大的生活在赤日之下，享有明月的沐浴。”
石云秀恶狠狠的瞧了一眼石云野，似乎在怪罪他有些多嘴，河洛人归附三哥兹事体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免得有跟石云野这样嘴巴不牢靠的顺嘴就飘了出去，成为了与人议论的谈资。
好在周围的奴仆早就遣散出去了，在里头的也就只有石云宁跟江明衣是不知情者，说给人听也不算什么大事，毕竟河洛人依附三哥已是有十年之久了，这些年的变化也早就被各国高层瞧在了眼中，也不是没有察觉到蛛丝马迹，只是被石云澜拉动的虎皮给唬住了，不敢往深里面去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