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是唯一建在宫里的牢房,所以时歌熟门熟路的很快便到了大牢门口。
“站住!诏狱重地,无诏不可入内!”刚踏上阶梯,便被大门前看守诏狱的守卫给拦了下来。
“本宫正是奉了皇兄的口谕来的,还不让开!”时歌面色沉静的直视着那两名守卫。
虽是因冒着雨匆匆赶来而稍显狼狈,但气势却丝毫不减,一时间倒叫那两名守卫面面相觑,分辨不出时歌的话是真是假。
“怎么?你们这是不信本宫的话?”
“这……烦请公主稍等,待我们派人询问了,再放公主入内。”言罢,其中一名守卫拱手匆匆离去。
时歌阻拦不及,眼见着那人几步便跑开了老远。
她说奉了皇上的旨意那都是权宜之计,本想着救人要紧,等救下了人她再去向皇兄请罪,这人都带回去了皇兄总不会再叫人捉了重新关进去吧?
何况这样先斩后奏的事她也不是第一次做了,以前从来都顺顺当当的,只是没想到诏狱的守卫居然防的这样严,连她一个公主亲自来提人都还要去核实。
时歌心中嘀咕,却不知以前她的那些先斩后奏,皆是萧正则有意的放纵。
但此时的她却是没时间等的。
一但她假传旨意的事暴露了,不仅现下救不下人,说不准还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是以她一定要趁着那侍卫回来前将人救出去!
时歌心下焦急,面上却还是不露一丝慌乱,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拦在她面前的守卫:“你可知本宫是谁?”
守卫虽不明白时歌问这话的意思,却也老老实实的答道:“自是知道的,您是圣上新封的令仪公主。”
“那想必你也应该知道本宫这个公主是怎么来的。”
守卫弯腰垂首以示惶恐。
时歌继续道:“本宫有伤在身,这大日头低下的可耗不起,让开!”
“公主恕罪,属下职责在身,实在不能私放公主进去。”
“放肆!公主是什么身份,这又是日头又是雨的,公主又是重伤未愈的身子,难道连进里头躲个雨吃口茶都不行么?!”时歌正想骂人,甫一开口,就被将将赶上的素雪给打断了。
“公主这不是在为难小的么。”
“少废话,起开!”见那守卫面露难色,就知他有所动摇,时歌立刻强行拨开了人径直的就往里走。
那守卫没料到时歌会突然硬闯,一时没有防备被拨到了一旁,正打算跟着冲进去喊人拦截,素雪却闪身挡在了他跟前,笑道:“守卫大哥,你既知道我家公主是如何被封的,自然也就知道皇上对我家公主的伤势非常上心。这要是因为你,公主的伤势更严重了,你觉得你是多一个脑袋呢还是现在这个职位太不合心意?”
“……”
“公主也只是先进去歇个脚,等询问的人回来了我们再提人便是。左右不过是行个方便的事,守卫大哥真要为此而得罪了公主么?”
“……”
素雪的一番话连消带打的让对方无言以对,深锁着眉头,低眉垂目的好似在衡量其中的利害。
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素雪也不等他反应,笑语晏晏的道了个谢,转身快步追着时歌的背影去了。
宫中各处时歌都熟悉,唯独是诏狱,以前也从未来过。
与外面的闷热截然不同,即便是炎炎夏日,时歌在踏入诏狱的那一瞬依旧是感觉迎面扑来一阵阴风,夹杂着血腥气味,令人作呕。
“半阙呢?”时歌偏过头在刚跟上来的素雪耳边小声询问,眼睛却一瞬不瞬的盯着前头带路的狱卒。
素雪也回头确认了没人跟着,这才悄声答道:“奴婢猜着小姐救了人是要送出宫去的,让她先去找了马车来。”
“我们来的路上还遇见了那个去问询的守卫,奴婢怕他坏了事,叫半阙把人打晕了,想必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
时歌惊讶的看了她一眼,赞赏道:“亏得你这样周到。”
跟着狱卒在阴暗湿冷又狭小的通道中七弯八拐的走着,不多时,便似走到了尽头,眼前只有一扇锁着的铁门。
“回公主,这里就是荆侍卫关押的地方了。”狱卒侧过身让了个道儿。
那铁门在一人高的地方开了个小窗,想必也是方便狱卒观察犯人用的。时歌想就着那个小窗往里望一望,但奈何她如今也不过还是个豆蔻少女,踮着脚也够不上那个窗口高。
“把门打开。”
“能让公主进来已是不合规矩的了,这门、这门是不能开的啊!”
“糊涂东西!”素雪抢话道:“左右公主是奉命来的,这门你迟早要开,何必还多此一举得罪公主。”
狱卒偷觑了时歌一眼,思索片刻,犹豫着上前开了牢门。
甫一踏入,时歌便被这牢房内的景象吓得脸色一白,素雪亦是别开了头不愿细看。
牢门内,被直立绑在刑架上的男子垂头阖目,一身玄色锦衣已被鞭子抽的几乎看不出个原样儿,身体上鞭痕交错,血肉模糊,渗出的血液都凝成了深褐色。一动不动的,宛若死人一般。
时歌缓缓地走近,脚下似被灌了铅般举步维艰,心中更是不知为何如同刀绞。不过几步的距离,时歌仿佛走了许久一般。
走近后才看清,那身上新伤叠旧伤的几乎没有一块儿好皮!她颤抖的伸出双手,却发现根本没有能让她落手的地儿。
踌躇了几许,只好小心翼翼的捧起他的脸:“荆溟。”
时歌的声音极为清浅,似乎担心喊得重了都会伤到他一般。
话音刚落,时歌便见荆溟纤长的眼睫如蝉翼般颤了两颤,紧闭的双眼慢慢撑开了一道缝。仅仅只是这一眯眼的空隙,就仿若夜幕银河倾泻,一瞬间什么都鲜活起来。
“我是不是来迟了?”时歌声音微微哽咽道。
荆溟却还未从震惊中醒来,想抬手触碰她,感觉腕上受缚,才恍然想起自己如今的处境。
心中自嘲,脸上却一如既往的没有任何表情。
起先听见门外传来的细微声响和熟悉的声音时,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时歌身上还有伤,又怎会出现在这诏狱里?看来他还是武艺未精,受这么些皮外伤便也会产生幻觉了。
然而直到她温暖娇嫩的双手抚上他的脸颊时,那清晰强烈的触感碰撞着他的神经,令他好似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
耳畔是她淡如远山春风的细语,他甚至能感觉到拂面的温热呼吸。
没人知道,那一刻,他连睁眼都像是用了毕生的勇气。
“素雪,快来帮我解开这链子!”没有在意荆溟的沈默不语,时歌转头就招呼着素雪一齐来解开束住荆溟手脚的铁链子。
“公主!公主殿下!小的已经是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开了这牢门让您进来了,您这样……这样做可是私放囚犯的罪名啊!”狱卒不敢上来阻止时歌,只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嚎着。
“你闭嘴!”时歌被那狱卒吵的头疼:“本宫还没问罪你呢!他是什么身份,你们也配打他?!”
时歌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话,让荆溟眼底的墨色忽而亮了几许。
“这、这都是妙仪公主的意思,我们、我们也是照章办事的。”
“放屁!妙仪公主说了要用刑?你们这些人不过是想借机讨好奉承才滥用私刑,别以为本宫不知道!”
狱卒被时歌说的冷汗津津语言以对,但转念一想,时歌即便是公主那也是外姓,又才不过豆蔻,哪里管的上诏狱的事。
随即定了定神,道:“令仪公主若是不信,小的也是百口莫辩的,就算我们真的动了私刑也不过是几顿板子的事,可如今公主私放囚犯,却是比我们滥用私刑更为严重吧。”
“那你最好祈祷皇兄因此就褫了本宫的头衔赶出宫去,不然……”好不容易解开了荆溟身上的链条,时歌这才有空瞧清楚眼下跪着的狱卒,唇角勾起一抹狠厉:“滥用私刑不能拿你怎么样,但本宫也想处置一个奴才,那就另说了吧?”
想清楚了时歌的话后,那狱卒才如梦初醒,吓得脸色煞白的瘫倒在地上。
“公主没有皇上的手谕?”推开了素雪的搀扶,荆溟皱着眉头看向时歌。
时歌扫了一眼吓呆掉的狱卒,小声道:“皇兄没时间见我,我先带你离开这里,手谕之后再补也一样,无妨。”
见他拒绝了素雪的搀扶,时歌便上前亲自搀了他的胳膊要走,然而荆溟却并不迈步。
“怎么了?是伤得太重走不动了?”时歌担忧的抬起头看他,撞上他漆黑如墨的瞳中,有些不自在:“你、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公主,得罪了。”荆溟垂首一揖当做赔罪。
时歌还未明白什么意思,下一秒便整个人凌空而起,被荆溟打横揽入怀中。
“跟上。”余光瞧了眼素雪,淡淡的丢下两个。话音未落,人却已经在十步开外了。
……
“来人!有……”遇上巡视的狱卒发现不对正想喊人,无奈话还未说完便被荆溟打晕在地。
一路上也不知道料理了几拨人,时歌仰头看着荆溟的侧脸,虽说不及林裴澈的貌赛潘安,却也似刀削斧砍。从前她一门心思都在林裴澈身上,从未在意过旁的人是死是活,如今放下执念了,才觉得——
旁的风景似乎也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