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长一段时间,连离对两年之前在乌头林的遭遇耿耿于怀。
他曾怀疑是自己的眼睛病了,仔细地用泉水洗了又洗,又找到逍遥谷中最好的郎中,却只得到一通奚落。
连离原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怪,但自从有了乌头林的经历之后,他的认知便被彻底颠覆了。
他左思右想,一段尘封在神识深处的往事慢慢浮现出来——大约十年之前,自己好似曾见过一只人形大猫。
那是清晨,抑或许是傍晚?已经记不真切了。
隔着篱笆,人形大猫正在站在不远处,直勾勾地看着小院中的一切。
那只大猫和正常成人一般高大,双手交叉抱在胸口,静静地看着连离,眼神中满是悲悯。
连离身旁的母亲对这一切竟似不见,没有丝毫诧异。
连离与那只大猫对视良久,手舞足蹈,只苦于自己笨头笨脑,快三岁了还不会说话。
连离记不得大猫最后如何离开,也记不得大猫有没有说过话,或者做过什么。
所以长大后的连离曾一度认为这段往事并不存在,只是孩童时的一种臆想,不小心留在了识海中,也可能只是对事物的一种错误认知,那也许只是一只普通的猫,于是,便渐渐将这段事忘记了。
如今,这件往事在他的识海中愈发清晰,他感觉出那并不是臆想,而是切切实实发生的事情,大猫那悲天悯人的眼神让他愈来愈觉得印象深刻。
……
……
最让连离感到烦闷的,是没人相信他的遭遇。
他不止一次地对人说起逍遥谷中有鬼怪,但回应他的永远都是冷嘲热讽。
在别人眼中,连离小的时候脑袋不大灵光,经常胡言乱语,长大后却顽劣异常,常以捉弄别人为乐,更是谎话连篇,所以每逢他说自己见到山谷里弥漫着紫色烟雾、见到鬼怪云云,众人都当他在讲鬼话。
就连逍遥谷中唯一的术师迦凤先生也不相信他的话。
眼下,连离证明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终于在乌头林的鬼怪中见到了两副熟悉的面孔——老周头的老父亲周老太爷和谷西孙二哥的老父亲孙老爷子,这两位老头儿,死了两年多后,也在林子里出现了。
连离终于按耐不住心中的骚动,开始对周老太爷的坟茔动起了心思:掘开周老太爷的坟,或许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一如以往的作风,简单、直接,连离二话不说,将周老太爷的坟茔刨了个底朝天,又将棺盖打开,让周老太爷的尸体在埋下两年后得以重见天日,重新呼吸了新鲜空气,感受了秋日的阳光。
周老太爷,活着的时候从来不计较连离的捉弄,死后大概也不会计较吧。他的音容笑貌,仿佛印在了连离的脑子中,让连离记忆深刻。
望着棺中的人,连离陷入了沉思,没错,记忆中的周老太爷和棺中的人一模一样,白发如雪,满脸都是沧桑。只是,与其说棺中躺着的是一具已经死去两年的尸体,倒不如说他是一个正在午睡的长者,面上还带着微微的红润,仿佛随时都可以睁开眼睛。
连离颓然坐倒在地,眼前的周老太爷与自己想象的周老太爷相差也太大了,想象中的周老太爷是一堆白骨,头骨、胸骨、腿骨,根根分明才对。
“怪事!”连离喃喃道,忽觉周遭静得出奇,目光所及,另一个周老太爷正站在不远处,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连离尴尬一笑,对着那站着的周老太爷颤声道:“老太爷,你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小子我帮你转告给你儿子怎样?”
“……”
一阵沉默。
“哈哈。”连离干笑道:“有一阵子没见到你了,还是这般硬朗。”
“……”
依旧是沉默,气氛有些尴尬。
连离摩挲着双手,有点不知所措。
“狗崽子,我操你祖宗!”粗鲁刺耳的声音传来。
连离循声望去,周老太爷的儿子老周头正气急败坏地向这边奔来。
连离看了看老周头,又看了看周老太爷,苦笑着摇摇头,不消说,老周头这个睁眼瞎子自然看不到周老太爷。
“老周头哇老周头,你老子在这儿呢,你连个招呼都不打,大呼小叫地鬼叫什么。”连离道。
“我操你祖宗,我劈了你!”老周头又走近了一些,近到足以看清坟茔中的一片狼籍。
“你先别生气,虽然我挖了你老子的坟,可我也是为了你好!你看清楚,棺里有一个,林子里还有一个!老周头,你看不到林子里的周老爷子也就罢了,你难道真的看不见这棺中你家老爷子还栩栩如生吗?他没变成白骨,反倒面色红润,你不觉得奇怪吗?”
“啊——我杀了你!”
连离没等到老周头的回答,等到的是被两只手高高举起的斧头,正向自己劈来。
他只好一溜烟地跑掉,留下了一片狼籍。
逃了没多远,在一棵巨大的槐树下面,大片死去的黑鸦映入连离的眼帘。
放眼望去,乌泱泱约莫有四五十只,横七竖八地死在那块空地上。
“又死了这么多!”连离心道,他不止一次见过这等惨烈、离奇的景象,因此也见怪不怪。
近年来,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一些飞鸟无缘无故从树上、空中落下,死状甚惨。这些飞鸟无一例外的,摸起来都极其柔软,仿佛被抽取了筋骨一般。
连离对此倒并不以为意,对于他来说,逍遥谷中的怪事太多了,这一件,实在不值一提。
而真正让他觉得有些不妙的,是逍遥谷中人们的变化。
不知从何时起,逍遥谷中人人面中隐约带有一股青气,横在双眉之间。
人们变得郁郁寡欢,沉默寡言,甚至有些许行动滞缓。
虽然他们依然同往常一样,耕种、打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然而在连离看来,逍遥谷中明显少了很多生机,不只是欢声笑语少了、争执斗殴少了,就连大声说话的人都少了。
比如昨日大骂自己的老李大娘,若在一年之前,她大概要痛骂一个时辰才肯罢休,才不会像昨日那样轻描淡写。
又比如她家的老李头,那日见他在溪水边发愣,一时兴起,走上前去低喝一声,竟吓得他扑通跌落到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