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戎陪着独孤羽一步一步迈上山体的台阶，一言一语说着往事，其中说到当年二人在云台山脚下犯下的糗事时，相视一笑，没有半点惭愧。
聂戎笑道：“老乞儿，你说你这么厉害，怎么活的那般凄惨。”
独孤羽眼睛一瞪，毫不避讳说道：“你懂个球，老子学的是山上仙人作风，去体验山下生活，从小到大活在这庄子内，都淡出鸟来了。”
聂戎心中苦笑，这还是个万象期的修士吗？论起年龄来，都是自己爷爷辈了，说话还是这么随性坦率，丝毫不顾及别人，没有一点高人风范。
......
昔日云台山中大暑，天气酷热。
老槐树下，老乞儿独孤羽与小乞儿聂戎纳凉。
独孤羽问道：“何必如此作为？一日且过，便是一日。”
刚在云台山下徽京城中被一群乞丐欺负排挤的聂戎，看了看云海茫茫的云台山后，不服输地说道。
“人岂无胆虑，草木有春秋。”
嗜酒如命的独孤羽嘿嘿一笑，文绉绉的说道：“乱世的春秋，只有一日，死去便不再重来。”
说完便一口劣酒下肚，倒头就睡。
聂戎拍了拍身上脏衣服的灰尘，呆呆望着远方。
喃喃自语。
“仍有不甘。”
老槐树上有阵阵蝉鸣，老槐树下躺有呼呼大睡的糟老头子独孤羽，还有一直妄想能吸收天地元气的小乞丐聂戎。
……
昔日镜湖畔，聂戎装疯叉腰对独孤羽嚷了一句。
“万千星辰，终生眷我！”
独孤羽见怪不怪，不理会聂戎的胡搅蛮缠。
.......
独孤羽在迈下最后一道台阶时，抹下嘴角，眼冒精光道：“想吃偷来的鸡了。”
“你一身如此恐怖的修为，为何会被强盗追赶六七里地？”聂戎不依不饶的问道。
独孤羽白发苍茫，脸色却红润，抚着颌下美髯道：“我在庄内铸箭七十载，未曾触到道之真谛，迟迟参悟不透身合万物之奥秘，遂散去一身修为，收起轩辕箭头，去山下沉浮。”
聂戎身体猛然一颤，他想破脑袋也猜不到身边的这个老人，出生的一刹那就注定不平凡。
天降虹光，万箭齐鸣，传承千年的的轩辕箭头蓦然苏醒，击散尚在襁褓中的独孤羽一魄后，又自化一魄，方才收尾，惊诧了故人山庄所有人。
“往事如烟，终有落幕，一晃眼老夫与你分别已是十三年，可山下那些‘小事’却历历在目，入土难忘啊。”
聂戎也忍不住的感慨起来，身边老者想去闯荡江湖结果没去成，反而被不入流的马贼追杀六七里地，最后还是得到自己搭救，躲藏在水中才得以保全性命。
没成想，十三年过去，自己从当初懵懂无知的小乞丐，变成功高震主的金国晋王。而一旁的老者才是真人不露相，混迹江湖三年，勘破境界桎梏，破茧成蝶，达到了铭国修为的最高峰。
“小乞儿，去后山中抓几只先天修为的野鸡，今天伙食你来整。”话音刚落，独孤羽一甩手就把聂戎扔到深山老林中，嘴里还哼哼道：“一会再去搞点浊酒，美滋滋。”
老者踏一步，来到数里之外的大厅，一身仙风道骨的气质，朝着殿中众人说道：“不服老不行啊，肚子不太舒服，突然起身更衣，大家体谅体谅。”
而被老者随手一挥的聂戎，正全身酸疼躺在大树的树枝上，有气无力的骂道：“老不死的，老子日你仙人板板！”
......
等聂戎灰头土脸从山林中走出来时，月色朦胧，伫立老者已是等候多时。
聂戎也不与老者多言语半句，扬手把手中的三只先天期的野鸡丢给老者道：“杀鸡放血，我来生火。”
老者笑呵呵的接过野鸡，也不顾此时身上的白衣素服，不知从哪摸出来的一把菜刀，手起刀落，爽快利落的把两只野鸡冲洗干净，又从自己的芥子空间中，取出几罐浊酒。
而聂戎这边已经升起火来，火焰在黑夜中跃动，照映着聂戎一张满是疲惫却喜意盎然的脸。
“虎出山林呦~人不知！潜龙升渊呦~山云淡！我本是云台山未死的孤鬼呦~阴魂难散！我本是黄泉路赴死的残魄呦~生死已断！我本是北境里蜷缩的蝼蚁呦~......”
“心有不甘？”老者边吃边问道。
“切！与你何干！”
聂戎喝了几杯酒竟然醺醺醉倒。
天垂山林，月涌崖边，聂戎醉眼惺忪看着夜空，半只身子的悬在石头上，而后沉沉睡去。
老者没察觉到身边已经睡去的聂戎，吃完剩下的鸡后，一口气猛喝了一大口酒，平静道：“人生不如意之事七八九，苦事啊！”
“老子当年生下来的时候，便是筑基境界。修道铸箭两方面的修行速度，简直可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二十岁便达到金丹巅峰。而后蹉跎半百岁月，胡子白了，牙齿松了，也没能把这万象境界悟出个鸟来。一个个对我充满希翼的长辈，从青年变成壮年而后变成暮年直至死去，也没能等到我突破金丹期成就万象，他们一个个从希望变成失望而后绝望，死前大叫道，天亡我独孤氏也。”
“真是天亡我独孤氏吗？我是罪子，看着他们带着愤懑与不甘的离开这个世间。”
“就在七十三岁那年，一个人在这悬崖间对月空饮。倏然，从天而至一仙人，当真配的上仙风道骨四个字。一身白衣素服，手提拂尘，凌空俯视着我。”
“如今想想此人仍是心有余悸，当时觉着这仙人怎么说也突破凝神跻身返虚境界了吧。现在一琢磨，最起码也是返虚大境。什么是返虚大境？那可是突破返虚巅峰，随时可飞升而去的仙人啊！”
“还是摸不准啊，兴许是天外下凡散仙级别的大人物。当时我身边的人都已经凄凄死去，我也是心如死灰，遇见仙人，也不害怕，竟还先开口问道，来者是谁。”
“天机不可泄露，仙人当时说完这句便不再开口。停有十息，我刚要开口问道仙人何事时。仙人又感慨道，唉，天机漏一，方能旋转不息。念你是故人之后，我便透露天机提点你几句。你空得一魄，却始终未遇机缘，哪能求得长生！”
“我当时便反驳道，如若亲人友人相继离去，世上空余我一人，我求长生何意？长生不要也罢。”
“仙人一怔，当即不言不语，又有十息，才开口说长生之道，小道尔，你有大道之资，万勿让人失望。”
“你问我怎么知道仙人每次停的时间是十息，我哪里知道，就随口这么一比喻。”
独孤羽喝着浊酒，也似已醉，也似未醉，自问自答起来。
“仙人随后一指云台，二指百战，三指东海，便翩然而去。”
“我五十年来都未能破开的金丹，随即布满裂痕，体内的轩辕箭头无主自动，引导着破碎的金丹聚拢天地元气，而后我身体各个穴位经脉突起异状，契合万物。我观月偶遇仙人悟长生，结果真让我悟出个万象期。”
“我一去云台，就遇见你这小子，当真是缘分二字使然，仙人诚不欺我。便已明白仙人第一次所指的云台山，要我寻的便是你小子！”
“你当时总是追问我匣子里装有何物，我一直没敢轻易告诉你。今天便趁着酒劲偷偷告诉你，那是轩辕箭头，是我的一魄。我不想求长生，不想成为仙人那样，孤独一身活在这个世间。于是我把它从体内取出来，藏于匣内准备埋于土中。”
“刚突破到万象的修为，因为我自弃本命魂魄，一朝散尽。”
“我不后悔，我只是不想长生而已。”
“你小子也是一可怜人，糊涂的来到这个世间。但命中多舛，想苟活都不得苟活，只得直起腰板，抓住一线生机。”
“老子虽没有答应过你什么，但老子肯定不会负你！”
独孤羽把酒罐往地上一摔，起身唱道：“我本是箭羽山散淡的人~，凭天赋如反掌鼎足修真~，祖传下来的轩辕箭头~，也被我拿去做一魄分身~，空愚我半百岁月进阶无门~，小老儿我云台一去悟透凡尘~，谈什么修道长生剑指乾坤~，说什么薄情寡义世间无真~，我便是蝼蚁一生也要过往三春~，谁也别想夺走此子的肺腑心魂~！”
这一夜，悬崖边的两个人。
一个从先天踏入筑基。
一个从万象踏入凝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