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永顺和手下风风火火地往外走,突然听到自己的办公室想起了叮铃铃的电话铃声,他本想置之不理,但是顽强的电话铃声象胶水粘住了他的脚,他断然地拧开门走到桌前拿起了电话。
电话里传来孙同压低的、惶恐的声音:“陈先生,我被特务处的人盯上了,他从南京一直跟到上海,现在正跟着我呢。怎么办啊?您要救救我啊!戴老板那可是心狠手辣的,他要知道我和您合作,那还不把我千刀万剐呀?”
陈永顺不耐烦地说:“我现在有紧急任务,没功夫管你,迟点再说吧!”
就在他马上就要挂断电话的瞬间,孙同歇斯底里的声音又在电话那头响起:“陈先生,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当初我死活不同意给您当内线,您可是说一切包在您身上,不会让我有任何危险的,您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啊!您这样对我,传出去以后谁还为您做事啊?”
当孙同最后一句话飘到陈永顺耳边,陈永顺开腔到:“跟你的人应该还不知道他暴露了吧?“
“是的,他还不知道我已经发现他了,要不他也不会一直跟着我了。”
“那好,今晚八点,你把他引到华懋饭店西餐厅里,我们在那里设伏。一开始你先在西餐厅坐着,他为了监视你也肯定会在西餐厅找个位置坐下来。我们的人到时会去玫瑰花包房抓人,等到我们的人一开始行动,你就逮捕他,大厅里我们的人会协助你。抓到他后马上秘密枪毙,到时给他安个共谍接头当众拒捕的罪名。过了今晚你的尾巴就甩掉了!”说完,放下电话,匆匆向楼下走去。
楼下院子里,一辆黑色无窗长箱卡车和几辆吉普车已经打着火等待出发。陈永顺猛地拉开打头的吉普车副驾驶座的车门,窜了上去,说了声:“出发!”于是车辆鱼贯而出。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夜上海无需卖弄,就已浓情万种。洋楼林立的外滩,华懋饭店呈一个巨大的A字,面江而立,好像一条载着无限往事颠簸前行的大船。九楼西餐厅装饰富丽堂皇,花香鬓影,杯盘轻撞,流水般的钢琴声若有若无,临江的窗户可以眺望外滩壮阔的景色,整个餐厅流露出高贵雅致的格调。
温情脉脉的薄纱下,杀气四伏。党务调查科的特务,已经伪装成各种身份,分坐在餐桌前,有的在点菜,有的开始小酌。没过多久,陈永顺西装革履的,出现在餐厅的通道上,径直进入通道旁的一个包房,郁金花房。郁金花房左手隔壁就是玫瑰花房。
郁金花房的雅阁里面,两个特务正在摆弄着监听装置。陈永顺走过来,问:“怎么样?
”
“差不多了。”大个子特务回答到。
陈永顺走过去戴上了耳机,吩咐大个子特务走进玫瑰花房试音。大个子特务驾轻就熟地走进去,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清晰的咳嗽声立马从耳机里传来,陈永顺对此很满意,他抬起手腕看了看,现在是晚上七点半。
七点半,马当路,安德烈、冉一鹤、叶熙木分乘两辆黑色别克车出发,车都是冉一鹤从车行里租来的,两车保持着五十米左右的距离。安德烈自己开一辆,在前;冉一鹤、叶熙木带着一皮箱的钱,压后。叶熙木峨眉清扫,粉光脂艳,脚蹬白色高跟鞋,身着粉色刺绣旗袍。手腕上的珍珠口金包,塞着一把勃朗宁手枪,那是爸爸送给熙木的。象一个出征的战士,叶熙木向着华懋饭店前进。
虽然冉一鹤没有向叶熙木表明自己的身份,但凭叶熙木的冰雪聪明,早已猜到了他是共产党。那天冉一鹤在埃莉诺家沙龙上的发言如雷贯耳:“当代文学的使命正是要为人类社会的进化,清除愚昧保守的稳固势力,以求得人类思想的彻底解放!对于旧势力的斗争,我们一定要坚决、持久、顽强!”叶熙木经常在思考如何改变这个愚昧保守、扭曲病态的旧社会,她知道,要想创造一个郎朗乾坤,就一定要不畏艰难险阻地战斗!
到了华懋饭店,按照之前约定的,安德烈走在前面,冉一鹤挽着叶熙木在后面若即若离地跟着。华懋饭店门口一侧,几辆黄包车整齐地停着,几个车夫蹲坐在车上,三言两语的聊着天。华懋饭店的台阶上,一个小贩卖着香烟。安德烈他们走入大厅,大厅里多部电梯上上下下,电梯门开开合合,绅士贵妇出出入入,安德烈他们分别上了一部电梯,侍者客客气气地为他们关上门,电梯向9楼升去。华懋饭外表看上去风平浪静,然而,黄包车夫、香烟小贩、电梯侍者,都是党务调查科的特务。
安德烈他们来到9楼的西餐厅,分别在靠近通道的位置就坐。安德烈饶有兴致地打量四周,欣赏餐厅的装潢,又向窗外眺望,观赏外滩的景色,同时,把餐厅的空间布局观察得一清二楚,通道的一侧是包房,包房的尽头是洗手间,玫瑰花房离洗手间较近,只隔着三件包房。
冉一鹤和叶熙窃窃私语,耳鬓厮磨,象约会中的甜蜜情侣,耳朵里却搜索着周围客人的声音,有叙旧的,谈情的,聊生意的,说国际形势的,听上去一切正常。
服务员走上前来写单,叶熙木点了洋葱汤、烙蜗牛、芥末牛排、冷桂鱼酸奶油沙司、意大利冰糕,都是华懋饭店西餐厅的招牌菜。服务员写完单后离去,叶熙木端起柠檬水,低头喝了一口。就在抬头的一瞬间,叶熙木看到了另人吃惊的一幕,一个男人从大厅的通道穿过,走进郁金花花房。那走路的姿势、脸型五官、神态表情,都让人似曾相识,但又云山雾罩,想不起是谁。
来人正是陈永顺,他出来巡视了一圈,又转回郁金花房。
叶熙木还在脑海里努力搜寻着那个男人的印象,方为出现在大厅里,他慢慢地穿过通道,向玫瑰花房走去,按照之前约定的,他穿着驼色的西装,颈上别着褐色条纹的礼结,手杵一根咖啡色的文明棍。
安德烈端着玻璃杯小口小口抿着水,眼神异常锐利地盯着方为。通过照片,他已经把方为的样子刻在脑子里。他看着方为一步一步走向玫瑰花房,最后扭门进去,关上了房门,于是,他轻轻放下了水杯。
冉一鹤望向安德烈,轻轻地肯定地点了下头,并把手中拿着的一个打火机啪地一声按在桌上。这是冉一鹤向安德烈发出的信号,行动!
安德烈缓缓地站起来,向通道走去。
叶熙木意识到安德烈要进入玫瑰花房了,她心里非常焦急起来,那个男人的样子在脑子里反复闪现,突然她脑子里闪现出那个男人五官扭曲、暴虐凶残的样子,这个画面就象一个开关,更加清晰的画面开始播放:云南路福兴字庄外面,那个男人对可伶的房东拳打脚踢,五官扭曲、暴虐凶残,而自己站在二楼窗户前冷冷看着他。她立即转头低声地对冉一鹤说:“刚才进郁金香花房的那个男人曾经带着大批特务去福兴字庄抓人!”
冉一鹤听到叶熙木的话,心里一沉,福兴字庄是中央军委所在地,军高官***和特科情报科科长陈赓就是在党务调查科围追堵截中幸运逃脱的。毋庸置疑,华懋饭店现在应该被党务调查科的特务包围得水泄不通,他们已经陷入巨大的危险,而安德烈正一步一步走向陷阱。
冉一鹤举起手来,对餐厅前方正在演奏的钢琴师做了个手势,钢琴师点点头,修长的手指头在钢琴上弹奏了几下,恬静柔和的旋律就从他手下流淌出来。他一边弹奏,一边开口对着钢琴上的麦克风说到:“这首‘爱之梦’,由冉一鹤先生献给他心目中的女神——叶熙木小姐!”。餐厅的客人纷纷鼓掌。
安德烈也停下脚步,看热闹似地看着这一幕。
老陈身着红缎西服背心、黑色小礼结的侍者服装,推着一辆餐车缓缓向叶熙木走来,餐桌上一个精致的蛋糕上烛光闪烁,闪耀的烛光旁边是一个晶莹的钻戒。餐车在叶熙木跟前停下,老陈将闪光的蛋糕缓缓端起轻轻放在叶熙木面前的餐桌上。
烛光朦胧,钻戒晶莹,比烛光更朦胧的是李维周的心情,比钻戒更晶莹的是李维周的泪眼,穿着神父服的李维周,坐在叶熙木后方的一张餐桌上,酸楚、落寞,象钉在十字架上的神,受着无可解脱的刑罚。
原来他跟踪孙同而至西餐厅,进入西餐厅前,他给自己化了个状易了个容,然后进入西餐厅继续监视孙同,正巧目睹了这让他痛苦的一幕。此时的他,完全不知孙同他们设下的陷阱。
客人们再次感动,又纷纷鼓掌。
冉一鹤拿起蛋糕上的戒指单膝跪地,深情地对叶熙木:“熙木,跟我走吧!如果没有认识你,我不会知道什么是爱;如果没有爱上你,我不会知道什么是幸福。亲爱的,我想这样一直幸福爱下去,跟我走吧,我们一起去法国!春天,我陪你漫步在盛开的百花之间;夏天我陪你奔跑在欢乐的小河之畔;秋天,我陪你倘徉在火红的枫林之下;冬天,我陪你走在漫天雪花中。漫长的路上你我作伴,再也不会觉得这条路漫长!”
叶熙木震惊地看着冉一鹤,恍惚中她觉得是李维周来到她身边,对她娓娓道来,但一会又清醒过来,认出单膝跪地、对她举着戒指的是冉一鹤。两行清泪从她脸上滑下,她这才明白,再甜蜜的语句,听某些人说就是台词,而听另一些人说却是悸动、眩晕、铭心刻骨、今生难忘。她为自己落泪,她的爱情,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冉一鹤在心里低呼:熙木,快接住我的戒指啊!快接住我的戒指啊!老陈也着急地注视着叶熙木,叶熙木还是呆若木鸡,戏,眼看就要演不下去了......
叶熙木却一下子哭倒在冉一鹤的怀里,冉一鹤紧紧抱住叶熙木,温柔地哄着她。餐厅的客人都被眼前的这一幕感动了,纷纷鼓起掌来。李维周擦去眼角的一滴眼泪,强撑着坐在那,没有人注意到他,大家都被浪漫的餐厅求爱吸引住了。
安德烈在听到连续几个“走”字后,对着冉一鹤他们轻声吹了个口哨,转身径直越过玫瑰花房,往通道尽头的洗手间走去。老陈也推着餐车匆匆离去。
冉一鹤抱着叶熙木走出餐厅,餐厅的客人们还余兴未尽,纷纷以温暖的目光注视着冉一鹤他们离去。餐厅里的有的特务也艳羡地张大了嘴巴,神仙眷侣,人间少有!
郁金花房里,陈永顺还在聚精会神地戴着耳机,听着玫瑰花房的动静。听见方为在玫瑰花房里一会倒茶喝,一会嗑瓜子,就是没有听见有人进来。陈永顺看看手中的表,已经晚上八点半了,陈永顺的心里不由地焦急起来。
楼下,安德烈,冉一鹤和叶熙木,纷纷开着车离开华懋饭店,动作沉重而有冷静。老陈换了一套工人服,也骑着脚踏车匆匆离开华懋饭店。
玫瑰花房还是没有任何动静,陈永顺又抬起表来,已经快到九点钟了。只听见方为将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搁,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
陈永顺大手一挥:“行动!”
当方为推开门,几十支枪口从四面八方指着他,陈永顺站在门口,对他阴险地笑着。
餐厅的客人纷纷尖叫着四散逃去,女客人花容失色,男客人惊恐不安,慌乱中,桌翻椅倒,杯盘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