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德阳的摔杯为号，着实惊呆了高希利，好半天也没有从惊恐中缓过神来。
卜德阳摔的是杯子吗？这明明是表达对自己的不满，这是公开的挑衅。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歪，爱理解不理解，反正不能由着你的性子来，摔碎了茶杯再买新的，摔坏了茶几再换一个就是了，反正你不敢摔我脸上。再过几天卜计划一回来，自己就可以轻松地卸下肩上的担子了。
第二天，卜德阳没有到公司来上班。高希利一阵紧张，各个车间的工作都是卜德阳安排的，如果他不来，岂不是乱了套？
高希利故作镇定，照往常一样，背着手挨个车间巡视。各车间照常运转，有活没活的，每个人都很忙的样子，至少在高希利眼里看来是这样的。
高希利暗暗窃喜，我看你能在家里猫几天？你以为离了你，振华就玩不转了？
下午的领导小组三人会议已经名存实亡了，卜德阳在家里像母鸡一样抱开了窝，卜德月远走高飞出去了外地收账要钱，只剩下高希利一个光杆司令，他开会的瘾就是再大，总不能自己给自己开会吧？啊……今天开会，主要批评一下，各别的同志不自觉，破坏民主集中制原则，喜欢搞小圈子，拉帮结派，心胸狭窄，打击报复，排斥异己……
无事莫找事，回家喝个小酒放松一下，这些天和卜德阳明争暗斗，不是暗着骂人就是明着摔东西，搞得自己也是身心疲惫不堪。和他共事要是耳朵里不塞上驴毛，身上不穿上防弹衣，早晚被他伤着。
第三天，高希利再到车间里巡视的时候，就发觉已经走了样，善于表演的，手里永远有活干，不是拿扳手拧螺丝，就是拿着螺丝刀修扳手。这些人是表演的天才：下雨天坐在屋里打苫，刮风天在外面搬石头。
表演天才总是少数，大多数工人实在是没有那么高的智商进行无实物表演，没人管的时候就扎堆抽烟放屁，再不然就是围绕着女人的脸蛋、胸部、臀部胡说八道。远远地看见高希利进了车间，只是僵尸一样地站在机器旁，茫然不知所措。
第四天，高希利自己也不忍心走进车间了，在车间外打眼一望，没有人在干活儿，确切地说是无活儿可干，机器也都哑然失声。自己进去干什么？戳自己的眼眶子？
第五天，实在是沉不住气的蔡梅梅冲进办公室找高希利。
蔡梅梅开门见山地说：“老的躺在医院里下不了床，大的躺在自家的炕上装大瓣蒜，老二藏到深山老林里见不着个影，老三到别人的厂里躲清静，家里天塌下来砸不着他。老卜家的男人死绝了，光剩下三个傻老婆在家里等野汉子？”
说完最后这一句，蔡梅梅把自己气乐了，高希利也被她的话逗笑了。
“你这张嘴啊！”高希利指点着蔡梅梅说，“不用磨刀石也比刀子还快。老卜家的男人，只有一个穿开裆裤的没被你数落到了。”
“高总，你说气不气人，好好的一个公司，怎么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不靠前的不靠前，躲清静的躲清静，来上班的，当和尚不撞钟，滥竽充数，混吃等死。”
“小蔡啊，你就嘴下留下情吧，困难是摆在面前了，但也只是暂时的嘛。”高希利劝解着。
“我看没那么简单，一个个心怀鬼胎，肚子里不知道打着什么算盘呢。依我看，还是趁早放假关门算了。像现在这样，一点活不干，工资照发不误，这就是个无底洞，有多少钱也填不满这个无底洞！”蔡梅梅不依不饶地说。
高希利不知道是劝蔡梅梅好，还是反驳她，其实自己是无言以对。她刚才说的话，何尝不是自己憋在肚子里的牢骚，只是从蔡梅梅嘴里说出来而已。
“关不关门，我说了不算，这件事必须请求卜总。话又说回来，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放假关门的，关门容易，想再开起来就难了。
第六天，加工车间主任曹随峰和装配车间主任马劳华相约着一起来堵高希利的门。两个人一进门是大倒苦水。
“你们二位大清早的不请自来，无事不登三宝殿吧。”高希利与哼哈二将打着招呼。
曹随峰说：“高总啊，你快想想办法吧，车间里一眯活计也没有了，我都快愁死了。”
高希利问：“昨天安排检修机器设备，一天就检修完了？”
曹随峰说：“这几天没事就检修，铁不见锈，木头见原色，地面都能当镜子照人了。”
高希利转头看了看马劳华，马劳华也是一脸愁容。
“我有什么办法？你们也知道，我对生产这些业务是一窍不通，我总不能在你们面前指手划脚瞎指挥吧？”高希利无奈地说。
“这样一点活不干，工资照开不误，我们于心不忍呢？”马劳华说。
“有个情况我也不能不对领导反映，”曹随峰说，“别以为这样就能养住人，现在车间里人心浮动，什么风声都有，有要跳槽的，有别的厂子过来挖人的。”
马劳华补充道：“我们车间情况也差不多，时间一长，肯定生变。”
高希利半信半疑地问：“有那么严重吗？一点工作不干，工资照开，天上掉馅饼的事都不愿意干了？”
曹随峰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大家都是凭本事吃饭，靠力气挣钱，谁愿意吃白食啊？”
马劳华说：“这些伙计们都是老板一手带出来的，和公司有感情，他们都盼着公司好起来，走向正轨。平时加班累了可能会有几句牢骚，但是没活儿干他们心里也撒急。”
高希利说：“光我们着急也不顶事啊？卜总住院，卜德月出差要账，卜德星在外面上班，官身不自由。就老大卜德阳没事，却在家里抱窝，生产的事情又是他负责，别人也插不上手啊。”
“也不是我多嘴多舌的，又让马儿跑得快，又不给马吃草。”曹随峰一边说着一边看高希利，“卜经理在家里生气肯定是有原因的，一个巴掌肯定拍不响。”
高希利警觉地问：“你的意思是，他在家里蹲着是怨我咯？”
曹随峰赶紧解释：“高总，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知道这事和你是没关系。你一直是顾大全局的，上下左右，哪个人说过你的不是？”
马劳华说：“现在的公司在生产经营中全依靠卜经理了，他一撂挑子，别人又做不得主，不乱套才怪呢。”
高希利似乎明白了眼前这哼哈二将此行的目的了，是想让自己在卜德阳面前低头说小话，请他出山。
高希利虽然没有上嵩山学过少林拳，但他的太极八卦掌练得可是炉火纯青，无人能敌的。
高希利端着茶杯，抿了一口茶水，不紧不慢地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谁哭先哄谁。我是个爷们，我这儿没有奶吃，我也没工夫哄孩子，我还得去买茶几和茶杯呢。不是我不给你们倒茶喝，你们也看到了，茶几茶杯都摔碎了，我拿什么给你们倒水啊，先委曲一下吧，等我买回来新的，我再给你们俩补上，拿出最好的茶叶来招待你们。”
“不用客气，我们是喝了水才过来的，不渴。”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说。
明着的已经打开天窗说了亮话，暗着的大家也都打过哑谜，心照不宣。曹随峰和马劳华便相约着离开了高希利的办公室。
贾芬芬真能沉住气，在高希利面前一如既往，面不改色心不跳，对卜德阳的事只字不提，就像个没事人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