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可供十五人使用的橡木圆桌无疑是王国的骄傲，至少查理这么认为。再铺上绣有金丝的红色天鹅绒，恐怕整个雪境都找不出第二张如此华丽的桌子来。原本他还希望把家徽也一并绣在木桌正中，却因为经费而不了了之。罗杰在带着秘密进入坟墓之前大力主张开荒，财政大臣“秃顶”塔勃又是个实实在在的蠢货，实际花费竟然比预算多出了两倍。这直接导致当今国库空虚，连维修城堡的钱都没剩下，好几个石匠木匠都因拿不到工钱而另谋高就。查理因此气得痛风发作，恨不得将那酒囊饭袋斩首示众，但眼下却动不得这老臣——父亲真是瞎了眼才让塔勃这家伙在宫廷任职二十余年，真不知道战时是哪来的钱供给前线作战。
查理清了清嗓子宣布会议开始。这并非正式的例会，因而出席的贵族不多。算上他自己，硕大的圆桌也只有四个人围坐，显得颇为冷清。但只要组织者能够调动起大家的热情就不成问题，国王坚信，所以他执意要在偌大的会场举行。
“有消息称，科林死在了诺玛镇，”坐在查理对面的朱利安伯爵首先发言，“陛下，在弗洛伊万做出更多有损您尊严的事情之前，我提议出兵讨伐这位叛乱贵族。”
“你就像只喂不饱的野狗，上次与南方教会的协议里捞的好处还不够多是吗？”内政大臣“胖子”麦仑甩甩肚子，裂开嘴嘲弄道，其满口烂牙令人作呕，“你要求出动军队，无非是希望在事后瓜分侯爵的财产。他不过是名侯爵罢了，帝国境内共有十五名侯爵，弗洛伊万的封地在其中最次；论财力，他甚至还不如许多伯爵。我们现已经下达了通缉令，现在只需合法地收回他的封地与头衔，多余的事就应该交给治安官来办。”
“说得倒是轻巧，你这成天吃糖吃得烂牙的肥猪，”朱利安不停地摆着手，“等到毒蛇钻进林子里，就别再妄想能够把它再抓回来。况且，那家伙训练私兵可有一套，不出半年就是土匪也能训练成精英，”见麦仑不以为意的吹起口哨，这位伯爵不知是逢场作戏还是收敛不住心头的怒火，径直吼道，“我奉劝你收回那副痴呆的模样，睁大眼睛看看那天晚上我们究竟损失了多少骑士，猪头！”
这时，坐在国王身边的骑士长菲尔将脑袋偏向一边，“我认为是科林的错误，他不应该把低素质的巡游队员和骑士混在一起，也不应该让骑士们下马步战。你们应该知道，习惯在马背上作战之后......”
查理对这自欺欺人的解释只是轻笑两声，但菲尔的脸颊已经黑了下去，为那张苍老的脸再添几分柔弱。
他咳了口痰，吐到随身携带的手帕里后接着说：“以至于在那条小路上就有......十三，”那个数字在他的喉咙管里逗留了很久才说出来，“当然，我必须得纠正朱利安大人，科林在骑士们舍身忘记的保护之下并没有殉职。”
“既然没死，军团长为什么不亲自来向我谢罪呢？”查理质问道。
“陛下，尽管骑士们舍身相助，但科林大人还是过于勇猛了。他带着几个巡游队员便前去追赶弗洛伊万——那些家伙根本没有这个能力保护好一位军团长，如果跟随他的是我们银刃骑士——”
那科林更是必死无疑，你这蠢货。查理暗骂，随即问道：“——跳过这些细枝末节吧，我可没有那么多耐心听老头编故事，他现在情况如何？帝国有四个骑士团，却只有三个军团长。”
朱利安与麦仑此时虽剑拔弩张，但也无不在心里嘲笑着菲尔的无能。骑士长垂下脑袋，恨不得将其藏到身上的银色链甲里面，“如你所愿，陛下。军团长，他现在......”菲尔的额头开始渗出汗珠，“他在我们骑士团......的医院里。”令这样一位老者如此难堪，或多或少也是种罪过，但贵族们哪会在乎呢？至少在场的两位甚至连眼神上的支持都吝于提供。
“然后他的心脏在无微不至的照料后还是停止了跳动对吗？”朱利安挑了挑眉，尽管他注意到圆桌下菲尔攥紧的拳头，却还是顺着国王的意思继续诘难道，“老人家，看来银刃骑士团是时候更换他们的领袖了，至少应该选一个年轻点的。”显然，伯爵是在暗指自己。
“呸！你这条野狗想都别想，”麦仑早就磨皮擦痒，找到话茬便开始咬人，“除非我死了，否则你别想兼任其它任何职务！”
“那就如你所愿吧，我可不介意在晚宴上多添一头肥猪。”朱利安“蹭”地起身，碰了碰空空如也的剑鞘。
麦仑来了劲，也站起来，挥舞着胖乎乎的拳头跃跃欲试，而骑士长则不停地低声为自己辩解，告诉他们军团长只是伤势严重，会议室眼看就要陷入混乱。
“肃静！”查理怒吼道。菲尔最先安静下来，认罪似的垂了下头，而内政大臣和侯爵相互责怪几声后便也乖乖就坐。
“我们来此不是为了讨论官职任免，麦伦，”你这头蠢猪，“同样，我也不是为了责怪鞠躬尽瘁的骑士长。”菲尔长舒一口气。查理甚至替对方的胆怯感到羞愧，“朱利安，你应该学会如何尊重会场秩序。当然，不是现在，今后还有很多时间。”查理用手指梳了梳头发，“弗洛伊万的暴行你们恐怕比我更清楚，银刃骑士团遭到前所未有的侮辱，我相信骑士长能够挽回荣誉。”前提是你这老头还能拿得动骑枪。
“但是不知道你们把那条苔原亚龙抓回来了吗？”国王死死盯着骑士长愈发苍白的面庞，“即使是骑士团遭到如此令人惋惜的损失，我们都还可以弥补，但倘若放虎归山，诺玛镇一带的平民全部得遭殃，相信你们都明白苔原亚龙会完成多大的破坏。”
麦伦一敲桌子提议道：“我们可以用弗洛伊万的领土作为补偿。”
“不行，他的土地本就应该归于陛下。”朱利安要机灵很多，他已经听出了之前国王的暗示，“无论如何，不能让出逃的野兽祸害庄园，但恐怕巡游队难以胜任缉捕任务。毕竟现在只有几个城市的巡游队配备了火枪，所以我保留之前的意见——出动军队。”
菲尔的双眼几乎泛起了光，他一拍胸膛道：“交给我们骑士团吧，我保证，骑士们能够顺利完成这个任务。”
“经费，经费。我的骑士长，”你这混球天天拿盾牌钱，的确从来不会操心经费问题，“银刃骑士们外出执行任务时工资可不仅仅是那点盾牌钱，然而‘秃顶’塔勃就算重新长出头发来也找不出那么多卡隆。”他偏过脑袋，不想去看菲尔死人般的脸。
“那……不如交给烈胆将军，至少这畜生是她的表亲。”麦伦总能想出主意来，“当然，我是指两件事情都交给她。九龙帮的余党也喜欢在乡下乱窜，”他揉了揉自己的肚子，“虽然军饷也不便宜，但好歹也能让他们活动活动，省下演习的钱。”
“感觉可行，其他人的意见呢？”查理表示赞同。伯爵虽颇有微词，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最终选择妥协。至于骑士长，这老大不小的家伙不停地允诺他们骑士团办事效率有多么高，直到查理走出会议室的那一刻，他始终没有放弃对此次任务的争取，叽叽喳喳像只麻雀。但是显然，国王是不会为他所动的。
当天下午，阳光最为毒辣的时候，烈胆将军风尘仆仆地赶来，同时带着几份遇害报告。村庄发生了恶性命案，有一家人全部丢掉了脑袋，尸体则被肢解后扔到大街上，这倒没什么稀奇的，亚龙吃点人也在意料当中。然而当烈胆将军告诉他此事是九龙帮所为，而且发生在他直属管辖下的村庄后，国王便顿时火冒三丈，直接将那些报告扔到了地上。
“该死的虫子，竟然胆敢在我头上拉屎拉尿。”
“陛下，我早说过，这些躲在黑暗中作祟的坏老鼠就应该彻底消灭，”烈胆将军单膝下跪，“请国王下令，让我领兵去清理这些败类。”
“但可惜国库现在没有太多资金。”查理忽然扼腕长叹，“都是因为盲目的开荒，唉。”
“可他们是在践踏陛下的尊严！在您直属管辖的土地上为非作歹，分明是对霜雪帝国宣战！这是敌人——没有哪个君主会放任自己的敌人在国土上肆虐，”烈胆将军忽然站起来，差点碰到查理的下巴，“陛下，如果经费上暂时有困难，我们可以取消冬季演习，反正实战也相当于练兵对吧？”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既然能与将军达成一致，那么他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烈胆将军，难怪父亲生前经常夸奖你的果敢，王国需要你这样的豪杰，明早我就起草一份诏书。祝你武运昌隆。”说着，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嗯，还算结实。
“哪的话，我只是把陛下的想法说出来而已，以免去您的后顾之忧，”将军不是傻子，武夫也并非完全不问政事，她对于那场短会也有所耳闻，“但我必须得提醒陛下，军队出动的开销可不是什么小数目，而且与匪帮的战斗必将旷日持久，长远看来这并不妥当，除非陛下有其它考虑。”
“自然，我希望你能够保存实力，”查理虽心头不快，但事到如今也没必要瞒着部下，“这些都是演给乌松的一场戏。”
“示弱？属下可以这么理解吗？”
“八九不离十，但事实上这也是场赌博，因为这意味着暂时放弃大雪原地区的统治，如果届时没有掉头一举将其击退的能力，我们的处境就会十分被动了，”查理扬了扬眉毛，“但这同时也是消灭乌松精锐的大好时机，那位女王铁定会孤注一掷，毕竟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不是？”
“可到时候长途跋涉回过头来反击，我们并没有多少赢面。”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在北塞安排上千驻军，之前每次演习都留守了一批。不过大多是科林的部队——没办法，只有沙谷的军队最方便调度，和其他公爵交涉又恐怕遭到他们的反对。”
“陛下可真是位赌徒，”烈胆将军笑了笑，“我奉命行事便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