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本薄凉,便只记得享受安逸,却不曾感念为其安逸的欲血者。北海的阴风动地便来,明君祠上观望龙堆身后的髑髅皆是常年卒,而日暮沙场早已飞做灰。
夜安帝的一番话,无疑是将众人最卑鄙的心思揭的一干二净。听者皆是低头噤声,除却了那点愤愤不平,怕是也有羞的。
“皇帝!”一时间,康宁宫里的气氛着实有些不太对劲,懿德太后亦是忍住开了腔。
“母后可是觉得儿臣说的不对?”夜安帝尚在气头上,语气十分生硬。
“不是说染儿来给哀家请安的嘛?陛下怎么弄得这般僵持。小孩子之间,闹闹感情反而更好。”懿德太后这话,便是将方才的刁难归结到小孩子之间的玩闹上去了。
“这么些年你也终于是愿意来哀家这了。”
最后一句话硬生生是把夜安帝接下来的话给逼回去了。
宫闵染上前,拱手想懿德太后请安,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疏远和不敬。宫闵凌还想开口指责,却被懿德太后一个眼神给拦下了。
面具下的那张脸却是有几分愉悦,他开口,“前些日子在战场上受了伤,旧疾复发,不能给太后娘娘全礼,还望娘娘赎罪。”
说的这话里,加重了旧疾两字,便是称呼也不似其他人那般亲切。懿德太后闻言色变,下意识向身旁的简嬷嬷望去,半晌,便吩咐道,“如此,赐座罢。”
宫闵染自是清楚看到了懿德太后刹那的僵硬,也不扭捏推辞,在其下首坐下。
气氛自宫闵染进来后便十分压抑。不多时,就见元启快步上前,附在夜安帝耳边,一番私语。
听罢,夜安帝的面色顿时不好看了起来。银国公进宫说有要事禀报,这么多年他忙于求仙问道,朝堂上大半的由以银国公为首一派所掌控,却从未见其禀报,如今…夜安帝看了看一旁的红衣少年,竟是有些紧张,深呼了一口气,竟是又想把他支开?休想!
“银国公有要事禀报,儿臣先行告退。”夜安帝向懿德太后行礼,接着便面向宫闵染说道“边关的事情染儿还未汇报完,随朕一同去罢。”
夜安帝的一番话,已经将心里怀疑赤裸裸的摆在了明面上。懿德太后面色愈发的阴沉,其他人更是不敢多言。
唯有宫闵染轻轻笑了起来,而夜安帝更是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讥讽,刺得他的心口又是一阵绞痛。
“边关的事未必非要急在这一时,父皇既有事,想必这一时半会儿也没空听儿臣禀报。不如待儿臣将奏疏整理一番,再一同交给父皇。”
“不可…”
懿德太后面色已经十分不虞,五指紧紧的捏住凤椅两侧,似是要将其扣出洞来。
“陛下有事就先离开罢。染儿在哀家这里有事,哀家担着!”懿德太后这话里已经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转而面向宫闵染的时候硬生生逼出了一个笑容,“你们这都退下下吧!哀家就想和染儿亲热亲热,都十几年未见了,倒是想念的紧。”
再看了一眼风轻云淡的宫闵染,夜安帝终究还是离开了。
夜安帝离开后,宫里的气氛终于是缓和了起来。既然太后要留下宫闵染说话,他们也纷纷告退了。
所有人都离开后,懿德太后一边将宫闵染招在身前,一边吩咐简嬷嬷去添茶。眼底是藏不住的关心与心疼“皇帝怎么舍得让你去那杀人不眨眼的战场上。他不心疼,哀家倒是心疼的不得了。”还未说完,便是要伸手摘下宫闵染脸上的面具,“如今到了家,怎么还戴着那冷面的玩意儿?让哀家好好瞧瞧。”
宫闵染不着痕迹的向后偏了偏,颇有些为难道,“怕吓着娘娘。”
懿德太后掩唇笑出了声,“傻孩子,说得哪里话,你可是哀家的亲孙子,哀家哪会嫌你。”
这语气,好不亲昵。宫闵染唇边的弧度越来越大,“既然娘娘执意要看,便摘下来罢。”
此刻,懿德太后的眼睛紧紧盯着宫闵染缓慢移动的手指,待到面具完全摘下来,她却是差点从凤椅上跌下来,“你…你…”
此刻的她早已不见原来的端庄慈祥,混浊的眼睛里一时有半分惊吓。那少年,一叶柳眉,凤眼微眯,双颊晰白,嘴唇淡红,是说不出的温婉动人。却是…却是…像极了一个死去的人。
看着被惊到的懿德太后,宫闵染不仅未退后,反而更上前了一步,“娘娘可是吓到了?那可真是阿染的罪过了。”说罢,略带歉意的温婉一笑。
“你…你给我…”懿德太后此刻怔在原地,一个字梗在喉中。简嬷嬷赶紧上前扶着太后,给她顺气。此刻简嬷嬷的心中也是惊涛骇浪,说出来的话也是颤抖的,“殿下还是先退下吧,太后身体抱恙。”
“既然娘娘身体不适,那阿染自当告退。”宫闵染忽略掉简嬷嬷口中的不敬,自顾自说道,“如同娘娘想念阿染一样,阿染也想念这娘娘。只是,不知,娘娘可曾忘了阿染是如何有的旧疾。”
“你到底是谁?”懿德太后的眼里稍稍恢复了点清明,终于将一句话给说完整了。
“娘娘真是贵人多忘事。陛下第八子宫闵染,给太后娘娘请安了。”言罢,便头也不回离开了。
“茹梦…是她…是她回来报仇了吗?”茹梦是简嬷嬷的闺名,她是银国公府的家生子,自幼便是同懿德太后一起长大,感情自然十分深厚,也是深得其信任。当面的事也有她一份,也勿怪懿德太后那般紧张。
“娘娘,那不是顾后,是八殿下。”
懿德太后已经从方才的慌乱中恢复过来,“都是些没良心的东西。还提醒哀家他的腿,当初怎么不直接将他打死。”
“娘娘莫要太心急,此刻,却还动他不得。除却这满朝文武都看重他这一次的军功,此外可莫要与陛下再弄生分了。”
听到这话的懿德太后似乎又恢复了她端庄威严的模样,吐出的话却是格外森冷,“总会有机会的,这一次他别想再活着了…再也别想活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