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处微凉,笙歌散后酒微醒,深院月明人静。
夜安帝正在焦躁不安御书房中等候,不由得捏紧了手上的扳指。宣小九觐见多时,为何还未到?
“八皇子现在何处?”
候在一旁的元启忙走出殿外,唤人去寻。不多时,便有人来报,说是朝凤宫外出现了五具尸体。闻者色变,不作犹豫,当下进了御书房向夜安帝禀报。
匆忙起身,夜安帝带着一众侍卫,匆匆赶至朝凤宫。待看到朝凤宫外横七竖八的五具尸体,气不打一处来,面色阴沉却是让语气都冷了几分,“查!派人给朕查清楚!宫里进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禁军里竟无人知晓,朕要你们有何用?”
跟随在旁的一干人等皆是惶恐跪下,夜安帝却是不曾理会,挥袖只身进了朝凤宫。
正殿之中,仍旧与记忆中的一般模样,环顾四周之后却并未发现宫闵染的踪迹。略略思忖,便抬脚往西走。一幢高楼红漆喷绘,龙凤呈祥的刻纹直上云霄。此楼名为摘星楼,是朝凤宫里的独特风景,是整个皇城里最高的阁楼,亦是当初那人最常呆的地方。漫长的台阶承载这无数的回忆,每一步,夜安帝都迈得十分艰难。自那年以后,便不曾来过朝凤宫,不曾来过此处,不曾不敢惊扰了回忆里面的人影。
终是踏上了顶层楼阁,果见一少年醉卧楼阁,红衣灼灼却是鲜红去血,心口忍不住抽搐起来,唤道,“小九?”
这声轻不可闻的声音却是让假寐的少年睁开了眼,踉踉跄跄的站起来,还未等身形站稳就要给夜安帝行礼,还未等礼数做全,便被拦下。“儿臣见过父皇。儿臣进宫多时,却为先去面见父皇,让父皇等候多时,还请父皇赎罪。”
“小九…”夜安帝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放弃了,“你受苦了…”
“儿臣哪里有父皇辛苦?”这句话的看似体贴却是言含讥诮,“也不知操劳了多少苍生…”
“听边关传来的声音,说是你受了重伤,可好些了?”夜安帝似是并未听出言语里的不敬,自顾自的说道,“莫要留疤了才是。你自小…”
“自小?父皇怕是忘了,物是人非。连这最高的摘星楼竟是都有点看不清底下的皇宫了。”这一刻的宫闵染像是还未从醉酒中醒来,说着醉眼中的皇宫。说罢,也不理会夜安帝,径自下了阁楼,只留得夜安帝独在高楼。
站在这高楼,夜安帝似乎有些不胜寒。依着栏杆,俯视下方。许是到了夜晚,远处的市井之中灯火通明,而偌大的皇宫竟是有几分阑珊,倒真是看不清楚了…
康宁宫内传来阵阵欢笑声,蓦然的一句抱怨却是让整个宫殿都安静下来,“八皇弟的排场也忒大了些,入宫这么久了还不来向皇祖母请安。莫不是在军营里呆久了,连规矩也忘了?”
高坐在凤椅上的懿德太后,着一件石云锦凤袍,那面上绣着金丝柳叶湖蓝紫葳大团花,秋香色云锻长裙无声委曳于地,压裙的两带碧玺锦心流苏下垂,高高盘起的如意高寰髻间簪住的嵌珠双龙点翠凤钗,无一不显示出她的高高在上。此刻的她,面色却有些阴沉,即便是知道这是把她拿刀使,却也不喜有人挑战她的权威。
“皇上驾到。”宫门口传了尖锐的传唤声,懿德太后的面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些。
在众人翘首以盼的目光中,宫闵染不紧不慢的走进。他换了一件衣裳,身上不见丝毫酒气。最外头的那件暗红色纱衣,下摆绣着刺边波浪海棠,金色丝线滚边,周身的雍容被腰间的寒玉硬生生给压了下去,连同这上过战场的杀伐戾气也消磨了不少。再看向那半张银色面具和显露出的丹凤红曈,将他整个人映衬得清容贵气而张扬夺目。
“八皇弟当真是好样的,竟是顶着父皇的名号进来,”说话的是个少年郎,看样子也不过十八岁左右,着竹青色外裳,绣着几朵祥云外加几只翠竹,里头的白底墨衫上不过点点水纹。样式虽然简单,用的却是上贡的流云锻,其地位不言而喻。他面容隽秀,剑眉星目,朱红齿白,整个人显得挺拔有朝气。只是外裳清淡让的显得有几分稚嫩。
这么个皇子开口更是让原本就对宫闵染所受恩宠嫉妒不已的众人纷纷开口嘲讽,懿德太后在一开始还看了看宫门口,此刻甚至连眼睛都未曾抬起。
宫闵染只淡淡看着四周的人,唇边含笑,并不多话。
几乎同一时间,身后闪进了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大殿内随之安静下来。只见夜安帝面色不善,分明的怒容。
夜安帝自是一个长相俊美的男子,只因近些年来痴迷于求仙问道,两鬓之间已见斑白。在皇位上浸染多年,一身威仪却还未消退,此刻发怒也是让人噤声若蝉,不敢多言。“是朕让他先进来的你可觉得有何不可?”
方才最先开口的正是夜安帝的第五子,宫闵凌。面对夜安帝的质问,顿时失了神,慌忙跪下,瞟了一眼身后,不发一言。
矗在宫闵凌身边的是一个穿绛紫色衣袍的年轻人,他开口赔笑道,“父皇恕罪,五皇弟只是一时口快罢了。”
四皇子,宫闵辰或者应该称其为楚王。他的衣衫外头是深沉的紫色,靠近胸口的内衫上也是青黑色,斜纹玫边,袖口和下摆皆绣着四爪的莽纹。他眉目内敛,脸型消瘦,比之宫闵凌更显成熟,自始至终都带着一抹微笑,倒是让他平添了常人难有的淡漠与谦和。因其生母地位低下,母族势弱,生而羸弱,根本无法与其他皇子争斗。且其性随和,永远一副和事佬的样子,自然也不会有人去怀疑他的用心。
见到这个一贯安分的儿子开口,夜安帝的面色终究是缓和了些。
宫闵辰于是继续替宫闵凌求情,“八皇弟凯旋归来,做兄长的自然是十分高兴,这才忘了形状。想来三皇兄也是一样的。”说罢,便将目光转向另一侧的宫闵迟,夜安帝的目光也随之转向那个深蓝色的身影。
只见他蹙眉不语,许是有些不满宫闵辰的多事,别了别嘴,最终还是为说出什么。他身上的深蓝色莽袍与宫闵辰的样式相仿,也已开府封为梁王。因为常年习武且母亲亦出身将门,他的皮肤呈小麦色,本是极其硬朗的样貌却因蹙眉多了几分阴郁。
再加上夜安帝本就是在气头上,便火大了些,“不过是先走了一步罢了,就值得你们如此说三道四。你们这里的锦衣玉食是他在现场上拿命搏回来的,归来却是听你们说得字字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