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钟粹宫里,马佳氏与呐喇氏对坐在灯下下棋,窗外天色已黑,两人却都没有歇息的打算。
呐喇氏放下一枚黑子,抬起头对有些心不在焉的马佳氏微微一笑:“姐姐到底怎么了?这几日都魂不守舍的。”
马佳氏回过神,脸上禁不住红了红,拿起一枚白子捏在指尖,有些举棋不定地道:“妹妹,你是个聪明的,你帮我想想,是不是我哪里惹皇上生气了?”
“姐姐何出此言?”
马佳氏抿了抿嘴唇,有苦难言。那日她一进乾清宫就被关在一间屋子里,整整一日夜,除了有人按时送来吃喝,她没见着皇上一面,连李德全也没见着。那日鳌拜在宫中行刺皇上,接着偌大的后宫只有她被关在了乾清宫,不由她不害怕。难道是她家与鳌拜有关联?还是她身边的人有什么问题?或者是谁陷害了她?……那一日夜她胡思乱想,彻夜难眠,几乎要疯了。可晨起她便被放了出去,李德全提着药亲自送她回的钟粹宫,临行时说皇上嘱咐她好生养病。
她蒙头转向,不知所措,唯一清楚的是这一日夜的事她不能向任何人提起。幸而她担惊受怕一夜未眠,人憔悴得很,倒真像是病了。
后来,她隐约听说那日乾清宫宣了御医。再后来,这事再无人提起,不了了之了。
呐喇氏见她发怔不语,不由得将她仔细打量。马佳氏无疑是美丽的,乌发雪肤,琼鼻樱唇,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神透着天真纯净,或许这就是皇上喜欢她的原因。呐喇氏收回目光,掩饰地端起茶喝了一口。茶水已凉,这样热的天气喝了仍令她觉得心头拔凉。自那日马佳氏从乾清宫回来,皇上再没入过后宫,连身怀有孕的皇后都不曾去看过一眼。她暗暗的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在心里琢磨了一番,抬眼看了看仍在发呆的马佳氏,她不由微微皱眉,难道真的是马佳氏惹了皇上不痛快?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屋子里半晌无声。纱帘一挑,翠雯脸上红扑扑的进来,本欲开口一眼瞧见马佳氏,忙吞下到了嘴边的话,屈膝行礼,叫了声:“主子。”
呐喇氏心里正烦躁,见翠雯横冲直撞的不禁有些控住不住自己的脾气,“怎么回事?”
翠雯吓得一颤,知道主子生气了,只得硬着头皮道:“前面的人说皇上发了大火,长泰大人被关进了大牢。还说……”她吞了下口水,看着呐喇氏的脸色,“皇上下旨各州府通缉璟大人。”
呐喇氏眉头一跳,一瞬间脑海里已转了几百个念头。马佳氏听得似懂非懂,“哪个璟大人?”
翠雯嘴快:“还有哪个璟大人,乾清宫的璟侍卫呗。”
“翠雯!”呐喇氏低斥了她一声,原本不稳的心却安稳了下来。翠雯噤了声,看看仍一脸迷糊的马佳氏,暗暗撇了撇嘴。
“怎么会这样?”马佳氏兀自喃喃,“皇上这是要发落赫舍里家吗?”
呐喇氏端着茶碗正要喝茶,听了她的话不由心思微转。就是因为如此皇上才对有孕的皇后不理不睬吗?她优雅的抿了口冷茶,这入口的冰凉怎么令人这般舒畅呢!
赫舍里家要倒了吗?刚刚吐得一塌糊涂的琪韺听到消息差点儿背过气去。大哥入狱,璟歆外逃。她为了龙嗣折腾得天翻地覆时,他们都在干什么?
杏雨一边给她擦汗一边不住声地劝她别担心。
琪韺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拨开杏雨的手,努力撑着坐起来,问:“我阿玛呢?他在哪儿?让他来见我,快,让他立刻来见我!”
“娘娘,您糊涂了,噶大人怎么能进后宫呢?”
“那……让我额娘进来。我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大哥……还有那个璟歆,他们是要害死我吗?难怪皇上连看都不来看我一眼,我就知道,都是他们连累了我,我就知道!”
杏雨连声应着,哄着她躺下,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一咬牙出去找人给凌柱传话。
皇后的话辗转传到噶府时,夜已经很深了。噶府仍是灯火通明,所有人都没有睡,连索额图也在。
穆燕氏本就在暗自垂泪,这会儿听闻皇后要见她,忙要去换衣裳进宫。噶布喇一把拉住她,斥道:“宫门早就下钥了,你怎么进去?再者,这个节骨眼,皇后不知轻重,难道你也不知道?老实在家呆着,哪儿也不许去,还闲不够乱吗?”
穆燕氏泪眼模糊的望着丈夫,“皇后娘娘或许可以求皇上网开一面,泰儿……泰儿还在大牢里呢!”
“糊涂!”噶布喇甩开穆燕氏的手腕,差点儿将她摔个趔趄。“皇后再搅进来我赫舍里一族还有什么指望?怕是皇上现在连皇后也要冷着了,否则今夜就不是皇后的传话而是召见了。”
穆燕氏一滞,不由掩面痛哭,“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报应,这真是报应!”
噶布喇脸色一变,晦暗中透出几分惨白。
索额图心中的疑惑更深,今日他和长泰一同去向皇上请罪,城门口的大闹根本瞒不住。璟歆这样明目张胆的出城,不啻于狠狠的打了他们一个耳光,偏偏他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了城,这份胆识和谋略令他不免觉得可惜。只是璟歆为何要逃?皇上的盛怒之中他总觉得还有些别的东西,就像——他说不好——被欺骗被抛弃的丈夫,有怒,有恨,有痛,有失望,还有凄凉与不甘。这个璟歆……他想大哥大嫂一定可以给他解惑,所以他来了。
“大嫂,你先别急。皇上今日是气大了,不仅长泰,我也差点儿被关进去,连裕亲王都被申斥办事不力。过两日等皇上气消些,我与大哥再进宫请罪,定然要将长泰保出来。你也不必担心长泰,我已上下打点,他不会吃苦的。”
穆燕氏勉强点点头,收住哭声,向索额图道谢。
索额图摆手让下人都退下去,问:“大哥,大嫂,璟歆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也该给我交个底才是。”
一提起璟歆,穆燕氏连抽泣也没了声响,气氛一静,顿时有些发僵。
索额图试探道:“这个璟歆是男还是……”
“自然是男。”噶布喇截住他的话,“老三,你不必怀疑,璟歆虽是男身女相,但确实是男子。”他说得斩钉截铁,索额图也觉得自己太过胡思乱想了。
“那他到底为什么跑?”
“她……”噶布喇叹了口气,“她恨我们亏待了她。”
穆燕氏闻言,眼泪又开始劈里啪啦的往下掉。
索额图等了半晌,发现兄长根本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不由得皱了皱眉,心里生出几分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