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辗转难眠，她也没心思去管倩儿，宫门一开便出了宫。
琉璃厂曾是元朝开设官窑的地方，明朝时扩大了规模，成为当时工部的五大工厂之一，后因修建外城，这里变成了城区，官窑虽然被迁走，但名字却留了下来。顺治年间满汉分城居住，琉璃厂恰好在汉官居住地附近，各地的会馆也建在附近，官员、赶考的举子常来这里。渐渐的，这里成了最大的书市，笔墨纸砚、古玩字画也在这里汇集，被称为京城的雅游之地。
璟歆这辈子文墨不通，但话本小说还是喜欢的，更爱淘些小物件。只是今天她没什么兴致，出来逛完全是不想面对玄烨。有些事她接受不了，哪怕她现在做了古人也不行！
她走走停停，毫无目的。东西进了眼却没放进眼里，走马观花罢了。
“纳兰公子，您看看这古本可是您要的？小的为您找了好久才找到。”
璟歆倏地朝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离她不远的书架旁，老板正和一个高大清俊的年轻人说话。璟歆望着那瘦削而熟悉的侧影，眼圈儿已不觉泛红。
像是感觉到注视的目光，年轻人转过头，看到璟歆的一刹，他明显一怔，目光若有实质的落在她的脸上，随即微微的笑了。
璟歆原本以为再见面时会很尴尬，这么久没见，两人可能会变得比较陌生。可事实上，一切都那样自然而然，就像他们昨日刚见过面，今日又遇到彼此。
“这是什么书？”
纳兰成德将书交给她。
璟歆翻了翻，满篇的字，也没看出什么来。她问掌柜：“多少钱？”
掌柜陪着笑伸出三根手指：“三百两。”
“什么？”璟歆睁大眼，怒道：“抢钱啊！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俩看上去特别像冤大头？”
纳兰成德含笑的站在她身边，温柔的看着她。说来也怪，哪怕她此刻横眉立目的作凶恶状，他都觉得赏心悦目；听她胡搅蛮缠都觉得很可爱。
“不不不！”掌柜知道纳兰成德的身份，也不敢小瞧了璟歆。“这位爷，这本书不仅是古本还是孤本，千金难求啊！三百两一点儿都不贵！”
“古本是吧！”璟歆斜了一眼只顾盯着她看始终不出声的纳兰成德，痞笑道：“那你说说它古在哪里？是哪个朝代哪个人所写？”
“这是诸子百家中的……”
“打住！”璟歆一摆手，撇嘴道：“春秋战国那会儿还没纸张呢，你要唬人也编得像一点儿啊！”
“不是。”掌柜的急了。“这当然不是那时候写的……”
“既然不是，那就是后人写的。既然是后人写的，怎知不是胡编乱造的？既然连书的内容都可疑，那这书还有什么价值？再者，这书用的是什么纸？哪里产的？用的是什么墨？何处制的？书写时用的是什么笔？书写之人写之前有没有沐浴、焚香、节食、敷面膜？你倒是说说看啊！”
“啊？”掌柜瞠目结舌，连话都没听明白。
纳兰成德已撑不住笑，握拳抵在唇边假装咳嗽，实则忍笑忍得万分辛苦。这丫头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多歪理，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话，前半句还像那么回事，后半句就根本不知所云了！
璟歆瞪了他一眼，转脸对掌柜道：“所以，你这书根本不值这个价！”
“那，那爷您说该值多少？”
“要我说啊！”她煞有介事的看了看，闻了闻又翻了翻，然后伸出三根手指。“三两。”
“啊？”掌柜的一声轻呼，眼睛都直了。他还从没见过这样还价的。他心里也禁不住嘀咕：难道这本书真的是假的？
“这书纸张僵硬粗糙，仿得低劣。当然了，若不是内行绝看不出来。对了，我记得裕亲王府里也有这么一本，好像用来垫桌脚来着。算了，纳兰，我们干脆管裕亲王要那本吧。裕亲王的书肯定是真的，我们何必花三两银子买本假的呢！你有钱没处花，大不了一会儿送给乞丐好啦！”
“哎呀，爷！”掌柜的汗都下来了。“您别，别呀！好歹这书是真不错，三两就三两，就算小的孝敬二位爷了。”
“是你孝敬我们，还是我们孝敬你呀！你这人可真会做生意。”璟歆叹了口气，回身拍拍纳兰成德，“付钱吧，算我们吃亏。不过——”她狡黠的一笑，对愁眉苦脸的掌柜道：“今后纳兰大爷来买书，你可要给他优惠哦。”
“优，优惠？”掌柜继续蒙圈中。
纳兰成德笑着付了钱，与璟歆一起出了书铺。
“喂，这书真的那么好吗？”璟歆把书给他，问。
“嗯。”纳兰成德接过来，“今日这老板可亏大了！”
“嘁，要我说三个铜钱还差不多，给他三两都便宜他了。”
纳兰成德笑，看着她秀致飒爽的眉眼，只觉得心中欢喜无限，若能一辈子与她这样从从容容、无忧无虑的一直走下去，他此生再无别的奢求了。
“饿吗？”
前面是家面馆。璟歆摸了摸肚子，她早上什么都没吃，逛了这么久她还真有些饿了。她点头，与纳兰成德一起进了面馆。
还没到正午，吃面的人不多。小二带着他们往里走，璟歆眼尖，一眼瞧见坐在窗边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