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林氏的话，顾云歌低头看向老夫人，这是她自分家之后，第一次瞅见这位祖母。
原先老夫人极有精神，一身侯夫人的气派，再看眼下，真的应了林氏口中的“可怜”。
她躺在床上，嘴巴和眼睛都是斜的，出不出话也动弹不得，身上散发着难闻的味道，像是一具虽然还活着，却已经在腐烂的尸体。
曾经的老夫人最喜欢居高临下的打量顾云歌，一句话就能将她发配家庙，一句话就能罚她跪祠堂，一句话几乎能决定她的生死。
使得顾云歌分明知道这老太太前世做过什么，心里对她恨之入骨，却不得不虚与委蛇多年。
如今再对上顾云歌审视的目光，老夫人眼中满是恐惧，张大了嘴想说话，只有口水流了出来。
顾云歌忽然明白了林氏的恻隐之心。
林氏本就是心软之人，不管这人之前做过多少恶，看到这一幕，还是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共鸣，就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让自己心里舒服点。
顾云歌两世为人，这般景象不会让她动容，却也不想逼得母亲与自己一样心硬，便顺着林氏的话点头道：“娘亲说的是，卧床之人要是清理不及时，身上会生褥疮的。”
赵氏老脸一红，面色讪讪。
自从得知复爵无望，她就不再对老夫人上心，为数不多的下人也见风使舵跟着偷懒，谁还会想着擦褥疮。
别说是擦身，就是这每天喝的入口的药，有时候犯懒不熬都是有可能的。
林氏见赵氏不说话，也明白了几分，摇了摇头重新接过药碗：“罢了，我来都来了，也不差伺候这一碗药了。”
说着重新拿回赵氏手中的药碗，一点点的喂老夫人吃药，瞧着她嘴巴漏下来的药，也没有嫌弃，只是用帕子擦干净。
躺在床上的老夫人怔怔的看着林氏，不知在想什么，忽然就流泪了。
那双浑浊的眼底神色太复杂了，带着垂垂老朽的悲凉，让林氏心里也不好受，好不容易将药喂完了，叹息一声站了起来：“您好好养着吧，我先回去了。”
正说着，外面忽然有下人传话，说老太爷让林氏过去，并着赵氏一起去，有话对她们两个儿媳妇说。
“既然如此，弟妹与我先过去吧。”赵氏说着。
林氏点了点头，对顾云歌嘱咐道：“歌儿，你在这儿等娘，你祖父说完话我们就走。”
“好。”顾云歌应了一声，看着林氏与赵氏走出去。
她站在离床边几步远的地方，紫苏本来是跟在她身后的，后来过来了个下人，说林氏喊紫苏和半夏过去。
既然是林氏喊的，顾云歌只当有什么吩咐，便让丫鬟跟着去了，于是房间里就剩她与老夫人。
老夫人说不出话，可身体却在抖，顾云歌以为她是害怕自己，便淡淡说道：“你不用那样看着我，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可是老夫人并没有平静，她颤抖的更厉害，惊恐的瞪着眼睛看向顾云歌，嘴唇颤动却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顾云歌才意识到老夫人的异样。
“你有话对我说？”
老夫人用力眨了眨眼睛。
顾云歌便缓缓走了过去，略微低头去看老夫人。
她因为用力，整个身体都绷得紧紧的，吃力张着嘴，最后只含糊的发出一个音节；“……你……走。”
兴许是被林氏的举动感动，老夫人竭力说出这两个字，提醒顾云歌。
走？
顾云歌愣了两秒，忽然察觉有些不对，正要出去，脖颈就被人击中了，整个人晕了过去。
她不知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最后是在一声刺耳的尖叫声中醒来的。
顾云歌恍惚的睁开眼，尚未弄清情况，只觉得手里有些冰凉，低头一看她正握着个碎了的瓷枕，上面还带着血迹。
顾云歌心中一凉，立刻抬头，只见老夫人躺在床上，额头上一个偌大的血洞正汩汩的往外冒血，眼睛瞪得老大，死不瞑目。
顾云歌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连忙扔了那瓷枕，可尖叫声已经传开。
“杀人了！杀人了！六小姐将老夫人杀了！”
撞见这一幕的下人不停的尖叫着。
此刻顾云歌的思绪已经回笼，联想到老夫人的提醒，她立刻明白自己这是被人算计了。
耳边尖叫之声环绕，远处似乎已经能听见匆匆跑来的脚步声，留给她的时间不多。
顾云歌没有转身离开，而是上前两步走到老夫人身边，没有触碰她的身体，低头去看她的尸体。
表面上看来除了额头上，再没有任何伤口，可以确定老夫人就是被那瓷枕一下砸死的，周围也都是溅出来的血迹。
最糟糕的是，顾云歌自己身上也有。
兴许是那人打晕她后，故意将她挡在前面，导致老夫人的血溅了她一身。
不过目光再往下看，顾云歌目光一闪，立刻拉住被子盖住老夫人的手。
与此同时，听见响声的众人都跑了来，跑在最前面的是赵氏，她一进屋就看见老夫人那一头的血，吓得尖叫出声：“啊——”赵氏惊恐的视线落在顾云歌脸上，“你……你杀了她？”
顾云歌脸上、身上、手上都是血迹，地上还扔了个瓷枕，这一切昭示的很明显。
林氏只慢了一步，震惊的看着这一切：“歌儿！”
说着正要过来，就听顾云歌冷呵一声：“都别动，谁也别过来！先报官！”
无论顾云歌平日撒娇时多乖，遇见大事这冷静的模样还是瞬间安了林氏的心，下意识的点头按照女儿说的做，半夏不用她多说，立刻就往外跑去。
再没来得及做什么，就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你们都在这里做什么？”
赵氏看见老太爷来了，颤颤巍巍的道：“六丫头……六丫头将母亲杀了！”
“什么！”老太爷惊讶的瞪大眼，立刻就要冲进去，却被紫苏一把拉住。
“我们郡主说了，任何人不能靠近。”紫苏紧紧抓住老太爷不放。
“放手，你……你们翻了天！”老太爷一脸怒色，指着顾云歌骂道，“就算你们往日有隙，她也是你的祖母，你的长辈啊，你连祖母都杀，禽兽不如！”
顾云歌看着老太爷这样，心中冷笑。
她从醒来就一直在想，是谁要设局害她，这家里有这意图和本事的也就两人，老太爷或者赵氏。
方才赵氏进来后顾云歌就紧盯着她，那惊恐和害怕不似作伪。
而老太爷进来前，顾云歌故意往后退半步，用自己身子挡住老夫人的脸，从老太爷的角度根本看不见老夫人的容貌。
这时候他第一反应，应该是先确认老夫人的状况，怎么可能连脸都没看见，就听赵氏说了句，便公然将一切推到顾云歌头上。
就是他了。
老太爷有些要走近些，可紫苏抓着他不放，正僵持着就听外面传来众多的脚步声，不知是谁喊了句：“官兵来了！”
顾云歌眼底闪过讥诮。
这些人真是怕她死的不够快，连官兵都早早引了过来，生怕她找机会逃脱？
官兵们进屋，瞧着这一幕也是万分震惊，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后都有些犯难。
眼前这位东陵郡主，可是陛下刚封的未来瑾王妃，这事儿谁敢接啊？
那边的老太爷已经老泪纵横，哭的有模有样：“诸位，这逆女杀了她祖母，乃是不孝不义的大罪啊，还请几位秉公处理，给我老妻一个交代！”
官兵们顺着那方向看去，就见陈氏死不瞑目的躺在床上，脑袋上破了个血洞，看起来有些渗人。
顾云歌就站在床边，神色平淡，都没有要避讳的意思。
为首的官兵无奈，上前清了清嗓子：“请问郡主，这是怎么一回事？”
顾云歌打量他片刻，反问道：“你们是刑部的人吧？怎么会这么巧的在此？”
她说话太冷静了，与这场景违和的紧，官兵忍着怪异回答道：“有人说这几日看见有逃犯在这附近，我们便来巡查，正好就碰见了……您这事儿。”
逃犯没抓住，却惹了一身腥。
顾云歌知道，这所谓的“逃犯”，八成也是老太爷编出来的借口，为了将这些官兵骗到附近。
他们今日也够可怜的，就这样被扔了个烫手山芋。
对于他们来说，未来的瑾王妃将她自己的嫡祖母给杀了，这是多么骇人听闻的事情，无论是吏部侍郎顾大人还是瑾王追究起来，他们都落不到好，但这青天白日的，也没办法徇私枉法。
官兵想着，硬着头皮说道：“郡主，若此事您给不出的交代，怕是……要跟我们走一趟了。”
最后这句话说得很没底气。
“她杀了人，还能给什么交代！”老太爷怒道，“就算我现在是一白身，没办法清理门户，也要去告御状，让陛下处死这逆女，还我顾家门庭清净！”
林氏听他如此说，再忍不住了：“你胡言乱语，我歌儿才不会杀人，分明是你们陷害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