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疏寒死去的那一刻，水镜中波纹荡漾，最终画面消失，归于黑暗。
顾云歌回想水镜中的画面，尤其是看到叶疏寒含笑闭眼的那一刻，难过的嚎啕大哭。
他还是死了，带着对她的思念，孤寂的活了那么多年后死去。
黑白无常相互看了眼，无奈的摸了摸鼻子。
来收魂的时候，总有魂魄大哭，两人早就习惯了，然而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哭得如此伤心，到底还是有点恻隐之心的。
“咳。”白无常轻咳两声，“你方才说要看自己死后发生的事儿，我们也通过水镜让你看到了，这下可以安心走了吧？”
顾云歌边哭边摇头：“我不走！我要留下来陪他。”
她的疏寒那么孤独，她要在离他最近的地方，一直陪着他。
黑无常凶神恶煞的瞪大了眼睛：“胡说，你都死了，怎么可以继续在阳间逗留，好好跟你说话不听，非要我们用锁魂钩将你绑着走就舒服了！”
这般说着话，手里的铁链甩得“哗啦啦”的响，听着很是渗人。
白无常伸手拦了下，在旁边笑呵呵的打圆场：“哎呀，不至于不至于，小姑娘也就一时闹脾气，给她点时间，想明白就好了。”
两人勾了那么多魂，其中不乏赖在阳间不肯走的，这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配合过程早就炉火纯青。
顾云歌咬着唇啜泣着，不回话。
对于黑白无常来说，虽然可以直接将人绑着走了，但这样离开的魂魄怨气大，还有可能在路上搞事情，能让人心甘情愿的走才是最好。
于是白无常拿出生死簿来，一副老神在在的语气，边翻边跟顾云歌说道：“小姑娘，我跟你说啊，这人的寿命从你生下来的那一刻就是有定数的，这万万生灵没人能逃得过一死，不过死了可以再轮回嘛，你看你在生死簿上的寿命真的到了，所以就乖乖跟我们走吧，不相信我这就翻给你看啊……”
白无常低头去找顾云歌的名字，看到生死簿上的字后，剩下的一席话卡在了喉咙里，背部的冷汗涔涔而下。
这……这是啥情况？
旁边的黑无常疑惑的问道：“咋？”
“没事！”白无常想要立刻将生死簿合上，可顾云歌多贼啊，看出不对劲儿，立刻将脑袋凑了过来，果不其然看见自己在生死簿上的名字，但那后面的数字确是“柒拾陆”。
也就是说，她本来应该活到七十六岁才死的？
顾云歌还没回过神，那边的白无常一把拽过黑无常，设了个结界将俩人包在里面，神色惊慌的说道：“啥情况，这小姑娘的寿数应该还有六十年啊。”
本来应该活着的人早死了，这是他们工作上极大的失误，弄不好要被重罚的。
黑无常也吓了一跳：“不应该吧。”
说着打开生死簿，将顾云歌的生平看了眼，脸色也僵住。
“老白，你瞧生死簿上记载的，似乎跟她的不太一样……”
白无常也核对了遍，捧着生死簿的手抖了下。
坏了，好像真有大麻烦了。
黑白无常立刻联络地府，这消息如同个重磅炸弹，将地府搅的人仰马翻。
一层层的传递上去，惊动了高层，动用了各种关系查明情况，再一层层的反馈下来，等黑白无常得到指令，已经是几个时辰之后了。
两人面色难看的将结界撤掉，就看见顾云歌笑吟吟的面容。
没错，笑吟吟的。
“弄清楚怎么回事了？”
声音特别的甜，甜到黑白无常一个哆嗦。
黑无常还想板着脸，开口却有些磕巴：“弄……弄清楚了。”
顾云歌笑容更深。
这么久过去，有的事儿她也想明白了。
生死簿上的寿命和她死的寿命不同，这是大失误啊，不借机讨价还价一番哪行啊？
“那是怎么回事啊？”顾云歌慢悠悠的问道，“哪里出了问题，才让我这个可怜人，比生死簿上早死了近六十年呀？”
“人家都说，前世做一百件善事，来生才能延寿十年，我这六十年可怎么算呀？仔细追究下来……”
顾云歌顿住没说，果然看见那俩人嘴角开始抽搐。
“小姑娘啊，不是，你听我说。”白无常挤出个笑来，“这可真不是我们的失误，说来说去都怪你那二姐，因着这事儿，这会儿地府都搅乱套了。”
哦？
顾云歌挑了挑眉毛。
白无常便解释了起来。
“你那二姐是异世之魂，在顾云思很小的时候就穿到了她身上，然后改变了历史的走向，不仅害死了你家人，还改变了更多人的命运。”
“这点我知道。”顾云歌顺口回答道，说完之后她就后悔了。
这都是前世的事儿，今生的顾云歌不应该知晓。
黑无常看着她的脸色，冷哼一声：“不用装了，我们晓得你重生过一回。”
哦？
顾云歌这下更惊讶。
“说起来，你之所以重生，也是跟你二姐有关。”白无常苦笑着说道，“你被害的那个前世，在顾云思成为皇后的时候就被天道毁灭了，将时间修改到了一切都没发生之前，而你的重生是个意外。”
这话让顾云歌听不懂。
“为什么要‘毁灭’？”她不解道，“而且你说的‘意外’是什么意思？”
这事儿解释起来还有些麻烦，白无常理了理思绪，尽量用顾云歌能明白的话说了起来。
“你们所处的‘人间’不是唯一的，其实有许许多多个小千界在同时运转着，那些世界对你们来说都是‘异世’。”
“就像是一棵参天大树上会有无数个分支，分支上再有分支，每个分支上还都长了许多树叶。”
“每一片树叶都是一个世界，这些世界同源又不同体，他们同时存在，又相互不干扰。”
“这棵树怎么长，长出几个分支几片叶子，什么时候繁茂，什么时候衰落，这些都是由天道决定的。”
顾云歌有些理解了。
“所以顾云思其实是这棵大树上另一片叶子里的人，却因为意外来到了我们的世界，所以天道要毁灭她？”
“是，也不是。”白无常说道，“有时候时空错乱，的确会出现‘异世之魂’的情况，我们管这个叫‘穿越’，但只要影响不大的，天道就也睁一只眼闭只一眼了。”
“不过你那位庶姐很特殊，她有野心，有能力，还心狠手辣，她的存在，就像是一条横生的枝节，肆意生长，还汲取了不属于她的养分，甚至影响了其他树枝和树叶的成长。”
“一根偶然的分支没什么，但因为她，这棵树的长势走向变了，这就出事了。”
看顾云歌听的迷惘，白无常举了个例子。
“打个比方啊，村东边的王二牛喜欢村西边的翠花，两人成亲后生了个娃叫王八，这王八长大后又娶妻生子，世世代代后，他的后人中会出现个关键人物。这人至关重要，在某个关键的节点，能起到推动历史的作用，你可以理解为‘天选之子’。”
“现在，你庶姐出现在这个世界当了皇后，她可能某天心血来潮，想建个宫殿，这命令被安排到民间，王二牛在成亲前被派去砍树，没想到在山上出意外死了。”
“这样一来，他就没有后代了，那个至关重要的人也没法出生，如此环环相扣，世界大不一样了。”
“你那庶姐就像是个bug，小打小闹也就算了，可现在引发了系统源头的崩溃，所以把程序员召来了，开始着手修正bug。”
顾云歌一脸茫然。
霸哥？那是什么。
黑无常不在意的摆摆手：“这是后世的一个词儿，就是漏洞的意思。”
“哦。”顾云歌干巴巴的应了声，听他继续说。
“所以在你庶姐被封后的那天，天道发现问题并修正，毁灭了那个小千界，回到她没有成为皇后之前，在此过程中不小心将你带了回来，弄成了另一个bug，然后又引起了新麻烦。”
“关我什么事？”顾云歌很奇怪，“我怎么就惹麻烦了？”
“若是没有你庶姐出现，你本来会平安长大，嫁一个公卿之家，夫妻举案齐眉，将来儿女绕膝，然后平安到老，你原本七十六岁的寿命应该应验于此。”白无常顿了下，“可叶疏寒却注定要早死的。”
顾云歌心中一紧。
“可现在他因你而活，还成了一代帝王，这不又成了新的枝节了？”白无常一脸便秘的表情，“任其生长下去，同样会改写历史，影响其他小千界。”
顾云歌瞪圆了眼睛：“那天道也要修正这个世界？”
这里还有她的家人，她的儿子，她深爱的人。
他们都好端端的活在这里，她不想这儿毁灭。
顾云歌这么一问，黑白无常却同时翻了个白眼。
修正个屁！
要是真打算修正，在叶疏寒登基的那一刻这世界也被毁灭了，然而天道没有这么做，为什么呢？
因为它发现这一切的源头就是在修正上一个世界的时候，将顾云歌不小心带了过来，换而言之，这是它亲自犯的错。
把这个世界毁灭修正，岂不是承认它做错了？
傲娇如天道，当然不能承认这一点，于是就两眼一闭装死，把这诺大的烂摊子留给他们！
如今天道假装啥都没发生，就是任由这世界延伸下去的意思。
这个世界延伸下去的结果好倒也罢了，若是不好，民不聊生，冤魂载道，锅还不是地府来背？
草！
黑白无常表示很心烦。
按照道理来说，叶疏寒寿命已尽，可他硬是被顾云歌改了命，也没办法强行收了他的魂魄。
“喂，我说你那夫君到底行不行，能不能把这世道治理好啊？”黑无常焦急的问道，“他要是当一代明君能给我们省不少麻烦，要是治理个太平盛世，绵阳几代，造福万民，那可不就帮我们大忙了！”
今天回去之后地府一定是腥风血雨，地面上发生这么大的事儿，好多不该活的人活了，不该死的人死了，地府要忙着制定未来几百年内新的生字簿，闹不好还要接受投诉……
这时候人间没有大的战争，人民安居，死的人少了，他们工作量变小，如果这种走向下的世界比原本的还要昌盛，他们兴许还能赚个功劳。
可反之，叶疏寒当了皇帝之后的这个世界，死的人比以前世界的还要多，那地府不仅工作量加大，事后还要被追责。
这一切都要看这届帝王给不给力了。
黑白无常眼巴巴的看着顾云歌，却见她神色黯然了：“你们方才不是也看见了吗，他十几年后就……”
随她而去了。
想到这个，她心里又是一阵绞痛。
黑白无常才没想这么多，闻言赶紧翻开水镜，看叶疏寒死之后的情况。
叶疏寒死后叶长宁继位，他也算是个勤政的皇帝，但兴许是从小缺爱，没多少同理心，最大的爱好就是征战，拓宽帝国版图。
在叶长宁手里大魏王朝疆土倒是一拓再拓，都快横穿欧亚大陆了，但这他妈不就是他们最怕的情况吗？
打仗！死人！
黑无常额头青筋一跳，指着顾云歌骂了起来：“你会不会教儿子啊，他这穷兵黩武的能行吗！啊？这他妈是暴君啊！暴君你懂不懂！”
顾云歌则开始哭。
她的小长宁，小时候像个糯米团子那么乖，那么听话，还没长大就父母双亡，然后成了这样。
顾云歌哭的黑白无常头疼，俩人躲了个角落合计半天，最后回到她面前打量她，那视线瞅的顾云歌心慌。
她擦了擦眼泪，正要问他们，就听黑无常道：“小姑娘，我们要是能让你回去，你能不能好好管你儿子，劝诫你夫君，叫他们父子俩励精图治，让世间少死些人，少给我们找点事啊？”
顾云歌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回去”是什么意思，顿时激动道：“你们能让我起死回生？
“做梦。”白无常翻了个白眼，“天道常理，死了就是死了，你那肉体都生机断绝了，再让你回魂，我们俩的饭碗要不要了？”
顾云歌蔫吧了。
“不过嘛……”白无常咂咂嘴，“眼下情况特殊，倒也不是不能操作。”
顾云歌今儿的心情简直是大起大落，眼巴巴的看着白无常。
“之前那个被天道毁灭的世界，已经回收处理了，现在在垃圾处理中心放着，里面的东西都没用了。”白无常轻咳一声，“我们可以找到它，把时间调回到你在家庙刚死的那一刻，将你的肉身带回来。”
起死回生，这在正在运转的世界中是绝不允许的，可从一个报废的世界中捡个人儿出来，倒不是多难的事儿。
再说这也是地府高层授意的，只要能让这世界少死点人，他们从上到下一起装次瞎又有何妨。
顾云歌死后没有心跳了，不然她现在的心脏一定会跳出喉咙。
她愿意啊！
有什么不愿的！
“好！”顾云歌忙不迭的答应了，“我答应你们，若真能回去，定会劝解夫君教导儿子，不会让生灵涂炭，让世人安居乐业，不给你们添麻烦。”
黑白无常显然很满意这个回答。
只见黑无常手指一点，顿时无数星星点点的圆球出现在顾云歌面前，没一个圆球里都是众生百态，看得人极为震撼。
黑无常找了一会儿，手指落在了其中一个圆球上。
“就是这个。”
他手心光华涌动，圆球里的画面也飞快闪烁，最终定格在空翠山的家庙，顾云歌被几个蒙面人扼住脖颈的那一幕。
光华闪过，其中的“顾云歌”就被带了出来。
顾云歌呆呆的看着这一幕。
当真是十一岁的她，还是那胖胖圆圆的模样。
“好了，你的肉身在这儿了，快些进去吧。”黑无常挥了挥手，“进去之后你的魂魄要跟身体融合一段时间，具体要多久我也说不好，等融合好了你就算是真的活过来了。”
“不过。”他话头顿了下，“你可一定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啊，否则等你老死之后我再来勾你魂魄时，就不是这么好说话了。”
顾云歌点头跟小鸡啄米一样。
言及此处，她又想起一件事：“对了，那活过来后新的寿命是多少岁？”
“还跟你以前一样，七十六。”白无常谨慎的说道，生怕顾云歌讨价还价，补充了一句，“活到那会儿也够了，再活下去累得慌，你说是不是？”
现在是他们有求这小丫头，万一她狮子大张口，要活一两百岁，这可咋整呢。
顾云歌忍着心里翻白眼的冲动，耐心的说道：“我不是要问自己的，是要问疏寒的，你们不是说按照旧的生死簿上，他注定早逝吗，那新的生死簿要如何定他的寿命？”
还是要问清楚的好，她不想他早死。
黑白无常沉吟了下，又拉着白无常窃窃私语了会儿，对顾云歌道：“这样吧，你还是活到七十六岁，你老死的那一天，就也是他死的时候，这样可行？”
行，当然行。
同生共死，他们今生也能做到了。
顾云歌登时笑成一朵花，再没有其他问题，朝着自己的身体走去。
就在她要进入身体的前一秒，白无常忽然叫住她：“等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