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孩子都去学院学习，你凭什么不去！”
“凭什么他们去我就得去！”
“犟嘴，天天就知道和你那不入流的朋友们在外面闯祸，好事不做一件。”
裹着头巾的中年妇女拎起一旁的木桶就往男孩身上砸去，男孩往旁边一躲，木桶应声碎在地上。
“你都不认识他们，凭什么说他们不入流！”男孩身手矫健的抓起桌子上的衣服就往门外跑。
“方一帆！你今天敢出这个家我打断你的腿！”
男孩听到妇女的话已经拉着门板的手触电般的缩了一下，扭头看了眼和自己同样气的面红耳赤的母亲，鼻子一抽，缩到一半的手毫不犹豫的再次伸出，拉开门板头也不回的就冲了出去。
身后是噼里啪啦器皿破碎的声音。
符煜也是被这声音惊醒从床上弹了起来，看到的却是一旁蜷在椅子上睡熟了的苏容，鬓角两缕青丝在半空中摇晃着，秋日的罕见的阳光从窗纸上穿过，给屋子里铺上了黑白色斑点的地毯。
一股清凉的草味窜进鼻子，符煜能闻出来是皂角的味道，而且是不添任何香料的皂角，看着自己身上干净整洁的衣服也是明了，随即也是观察起了周围。
房间里的家具还算齐全，井然有条的摆放在合适的位置，虽然有些陈旧但不破烂，窗台上还摆上了两盆绿植。
家庭条件一般却很精致，是符煜对房间主人的第一印象。但还没等符煜好好整理自己思绪，房间外就又传来压抑的抽泣声和模糊的争吵声。
符煜揉着腿从床上翻下来，身上噼里啪啦一阵作响后蹬上了长靴，偷摸的走到门口掀起门帘，看到的是靠在椅子上掩面抽泣的面目慈祥的一位妇女和满地的瓷片。
妇女也是察觉到了探出头来鬼祟的符煜，也是连忙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收拾起来。
“倒是让客人看笑话了。”妇女一边捡起地上的瓷片一边尴尬的挤出微笑：“是狄队长送你来这里的，你那时候还在昏迷应该不知道，那个小姑娘睡了吗，等我收拾好这里去给你们熬点粥再叫醒她，那好姑娘自来这里就在照顾你，都没见她好好睡过。”
符煜刚刚醒来，脑子里还是有些短路，只是僵硬的点了点头，心中却是洋溢着幸福的暖意。
终究会有人一拳击碎天空中的阴霾，把耀眼的光夺回地面让那些昏沉的人们醒来。
“你走开！”男孩炸雷般的声音在屋外炸起，符煜一个激灵瞬间就清醒了，也是探出头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狄大哥。”狄苍还在看着挣脱开自己跑的没影的男孩的方向，听到符煜的声音连忙扭头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符煜面前。
“没事就好，可把我们吓坏了。”狄苍拍了拍符煜的肩膀，看向符煜，脑中却一闪而过那威严的黄金瞳，感觉好像被强光闪了眼一样忙转开视角，眼角却是已经有了泪花。
“走老弟，带你去见个人。”狄苍说着已经向院子外走去，符煜也是连忙跟上，还不忘了冲着妇女摆了摆手。
出了院子就一目了然了，本来符煜以为晕倒的时候已经被送进了蛮戈城，没想到只是城口的一处村落，看着周围多是些破败的泥房，房顶还会翘起两根露出的竹条，偶尔会有几间泥房，房顶铺上茅草，反倒是自己住的这家相比较起来可以算的上是大户人家了，院子里还有些青石板铺成的路。
与其说是村落，倒是有些说的大方了，只不过几里地的泥泞路两旁的人家，却格外的有种温馨的烟火气。
“在城外不会很危险吗？”符煜问。
“相比较起他们的家乡，可能在蛮戈城外更让他们安心。”狄苍朝着东边看了看：“边界的大小城镇有很多，每个城里都多多少少的有驻城军队，但很少能像蛮戈城一样坚不可摧。”
狄苍轻轻叹了口气：“有些城里是天下太平的盛世，可有些城里却是只剩下硝烟的战场。”
符煜想象不到战火通明的城，平日里在书房看到的那些栩栩如生狼烟四起千军万马纵情厮杀的水墨画，现在想起也只是模糊到只剩下了隐约能记起的恢宏。
“那个男孩......”却突然想起来那个跑出院子的和他年纪差不多大小的男孩。
“你是说一帆啊。”狄苍看着符煜笑了笑，和初见时不同，那时候狄苍的笑容里塞着撑子，可今天的笑容符煜只在自己哥哥脸上见到过，笑的让人看起来暖洋洋的，在这个秋季。
“在你生活里有这样的年轻人吗？”狄苍却只是发问。符煜不知道狄苍说的这样的年轻人是指什么，只能摇摇头，他只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和自己的母亲吵成那样。
“还真是个幸福的孩子。”狄苍拍了拍符煜的背：“其实说起来你可能根本想不到，一帆曾经是他们那里最让人期待的天才。”
其实出了院子就能看到不远处的蛮戈城，眼下只是交谈几句的功夫就到了城口，狄苍出示了自己的身份牌，门口的守卫就恭敬地一敬礼让开了路，甚至没多问一句狄苍身后的符煜。
“说天才一点也不过分，两岁半的时候就已经识字到可以读书的地步，六岁已经把各家名著通读，甚至那些繁多的诗词歌赋也能倒背如流，十岁的时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十二岁那年的文考更是以状元名次傲视整个天云洲。”
符煜这才想起这个世界还是分为两半，一半交给普通人，一半握在修行人手中。
普通人的那个世界里还有文考和武考，历届状元们都应该是在天云洲声名显赫的存在，其影响程度丝毫不弱于天云试，可偏偏符煜对方一帆这个名字一点印象也提不起来，至少近些年来从未听说过，可他看起来只不过是和自己哥哥年纪相仿的男孩。
“那时候他的名字还叫方汉源。”
符煜被狄苍的大喘气噎的有点说不出话，方汉源的名字天云洲恐怕没人不会听说过，相比较那状元的名声，能让不管男女老幼都熟知他的更是三年前方氏对着天云洲丢下的一颗重磅炸弹，让他和他的父亲方然臣瞬间就被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可真正承受舆论的其实就只有方汉源一个人了，因为今年也是方然臣离开世间的第三个年头。
四年可以做什么？
多到数不过来，可任谁也想不到在靖王家被灭门后的那四年里，原本是靖王手下的负责镇守边疆的方氏一族，竟然悄无声息间统领了整个北方八大家族军队的力量，乃至获得了天云洲整片北方人民的爱戴。
没人知道方氏一族这四年间做了什么，甚至连八大家族的人都被蒙在鼓里，如果不是从北方穿过沙漠与山进入到内陆的歌唱方氏一族的词曲，谁也没曾想到那原本应该随着蜡烛燃尽的烛火此刻已经燎原千里。
而那是最后的靖王家和方氏一族的辉煌了，也是那么一个萧瑟的秋季，方然臣的血为整个北方都涂抹上了肃杀。
由方然臣亲自带领的巡逻小队遭遇了西北蛮人的偷袭，唯一幸存下来的人抱着面目全非的方然臣的尸体倒在了云帘城的城口。
“没人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但结束就是结束了，这片土地上的死亡已经不值得大惊小怪，哪怕是我们曾经推崇的领袖。”狄苍带着符煜走在街上，斑驳的墙壁上还有些零星的血迹，甚至没有小贩们的吆喝声，一支支面色严峻的巡逻小队从街上走过，灰蒙蒙的天笼罩着灰蒙蒙的城，整座城的活力都好像统统被厚重的空气压垮，满城的人都蓄势待发，腰间别着生冷的铁器。
难得的没有人多看这个身着华贵光鲜相貌不凡的符煜一眼，所有人好像都有自己的事情做，哪怕瞥上一眼都会影响到自己的进程。
可偏偏符煜觉得无数道目光在他身上来回审视，不时还有那种刺入脊背的凉意，符煜打了个颤，却没找到任何一束目光。
“可大家都以为这件事就像之前一样会随着时间被埋葬在历史中，可还是有了些变故。”狄苍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然后有人说在西北的蛮荒之地看到了方然臣，疑似和那些蛮人之间有勾结，然后类似的流言就在云帘城中不胫而走。”符煜接过话，想起自己老爹听到后一拍桌子站起来义正言辞的说不可能，然臣不可能做这种事。
“是啊，所以云帘城就炸锅了，有人说那些跟随方然臣的精锐跟着方然臣投靠了那些蛮人，但可信度最高的还是说那些精锐发现了方然臣的秘密，被逼无奈下方然臣和蛮人联手击杀了那些精锐。”狄苍说着说着就低下了头，符煜看不到那双眼睛里的场景，只是看到半空中快速坠落的微光：“后来那些精锐的家属就跑到方府上问那对孤儿寡母讨要说法，也有不少不成器的家属趁机讹诈，还说什么文考状元也是找关系得来的。”
狄苍又沉默了，可不用说符煜也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顶不住压力的孤儿寡母两个人变卖家本偿还了那些来讹诈要钱的人，背着不大的行囊深夜离开了云帘城，却不知道要去哪里，只能来到和云帘城有一段距离的蛮戈城外，和那些逃难者一起度过余生。
终于到了地方，狄苍四下看了一圈，掏出钥匙打开了这个处于蛮戈城偏僻角落的一处民居。
说是民居，却一点有人居住的迹象都没有，打开门就是扑面而来的一股霉味，家具上也全是灰尘，拖行的痕迹扭曲着延伸进暗处勾勒出轮廓，狄苍不知道从哪点上蜡烛才能看清那被五花大绑睡在地上，满身灰尘的易莫乾。
符煜当然会知道角落里那人的名字，当他把手放在易莫乾额前的时候，这个人从出生开始的所有记忆都涌进了自己脑中，小到他从几岁开始不再尿床，大到有关这个世界的被埋藏的秘密。
易莫乾也睁开了眼，眼神明亮饱满，却闪着泥泞。只有符煜能感受到那来自泥泞下的光。
“你都知道了。”易莫乾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沙哑，只是那种让人刺挠的尖锐变成了藏在沙哑中的空辽。
这是狄苍第一次听到男子说话，却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发问有些猝不及防，他想起自己醒来看到符煜身边被黄沙掩埋只剩下头露出来的男子，想起自己把他从沙堆里挖出来时鲜嫩的皮肤和看着昏迷中符煜的扭动的五官，甚至于自己把他绑起来一边背着苏容一边扛着符煜把他一路拖到这个废弃房子里的时候，他的目光也没能从符煜身上挪开，更是没说只言片语。
狄苍没看到易莫乾的蜕变，以他的想象力也完全无法把眼前的男子和那具枯槁的身体联系在一起，他可能是哑巴，可能是受了内伤无法讲话，但唯独不可能是正常人，因为正常人不会那样表情丰富的盯着符煜，好像是想用扭动的五官杀死他。
所以狄苍把他绑了起来，带着符煜来看看这位到底何方神圣，可没想上来就是一句你都知道了，也听不出是陈述句还是疑问句，狄苍当场就凌乱了。
凌乱的时候好像看到符煜点了点头，狄苍这才明白过来，这才意识到两人早就四目相对起来，狄苍看了看符煜看了看男子，尴尬的笑了笑，转念一想更加尴尬，从没觉得身体这么僵硬过，狄苍出门的时候这样想到，脸上还挂着绯红色的笑容，线条却相当硬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