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符煜看着眼前干脆躺在地上的易莫乾,那天被强塞进脑子里的本属于易莫乾的记忆也是已经被符煜消化了七七八八。
包括那天的场景,此时都历历在目。
也只有符煜和易莫乾知道,所谓的王的献礼与馈赠,不仅仅是易莫乾能力的蜕变,相对于符煜来说,他剥夺的是易莫乾二十多年来的本源血脉。
如今的易莫乾,生死只在符煜一念间,而符煜赐予给他的蜕变,真正的主导权也是在自己手里。
易莫乾看着符煜,眼神逐渐凌厉且凶狠,却又在一瞬间归为平淡,平淡到没有一丝生机,整个身体都不自然的散发出那种让人感觉泥泞的气息。
相比较那折磨了他二十多年的怨气,这种生命被人捏在手掌中的感觉,才更令易莫乾感到窒息。
“小时候我父亲告诉我,灵力是在这天地间孕育出来的。”易莫乾目光呆滞的平躺在地上,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父亲告诉我灵力一开始的名字叫做鸿蒙,是一团气体,那时候这个世界也不过是鸿蒙之气中的一部分,然后混沌初开,我们如今的世界逐渐有了形状,鸿蒙就是这个世界的元气,它养育出来山川湖海,花草叶果,为我们提供了赖以生存的环境。”
易莫乾说着,慢慢伸出手来,晶莹的金色灵力中涌动着肉眼可见的黑气。
“然后我们这个世界就被入侵了,是那些异族人教会了我们如何吸收使用这鸿蒙之气,他们告诉我们这叫做灵力。”易莫乾指尖灵力跳动着,慢慢抬手放在自己眼前,绑在身上的绳子早已经断开,灵力跳动着,易莫乾空洞的双眸也跟着跳动着。
“可为什么是叫灵力呢?它明明是一种气体,是天地间的生命本源,更是空气的生命,可没人能看到空气,他们只能看到空气中蕴含的能给他们带来力量的力量,所以万物都在剥夺空气的生命,吸收进自己体内,没人会记得空气的贡献,所以它叫灵力而不是灵气。”
易莫乾咧了咧嘴,指尖跳动的灵力被他一把握进手掌,本是火苗般跳动的灵力又如同水珠般从指尖溅射出来,随着房间暗淡下来的还有易莫乾的眸。
“所以你没必要和我说对不起,你是王,本应该手握我们的生命,不需要解释。”
如鲠在喉,符煜深吸一口气,却吐不出来了,就那么停在了胸腔里,闷的难受。
秋日的暖阳还剩下点温存,符煜打开窗的时候只能感觉到那股卷着温热的冷冽的风吹在自己身上,一如那天。
“我在符家这十二年,没人告诉我什么世界的另一面,我的父亲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符煜转头看着易莫乾:“从踏上修炼之路那天开始,我根本想不到有一天会接二连三的在我身上出现数种变故。”
符煜朝着自己面前一挥手,重剑,巨镰,长枪便出现在屋中,和以往不同的是,四色丹丸这次都离体而出,漂浮在符煜的掌心之上。
不知道方圆几里的灵力一瞬间就完全被符煜抽空,屋外的狄苍甚至觉得呼吸都是一凝,自己曾经的住处只是用肉眼都能看到的金色灵力薄雾将其笼罩。
一如既往因为灵力溢出而显现的黄金瞳亮起,这次甚至能看到实质细小的灵力颗粒化成纱帐弥漫在符煜的周围。
“斩影,刹华,时缨。”符煜每念出一个名字,那双黄金瞳就更炽热一分,那些灵力也尽数飞速向着符煜身后汇聚化成双翼:“这些东西包括你的记忆,都是以一种突兀贸然的方式进入到我的生活当中,从见到这两把灵兵的第一眼开始,就好像有一种陌生的熟悉与感动,一开始我没有在意,只当是因为我解开灵兵封印它们对我的感激。”
符煜另一只手抚摸着斩影和刹华,黄金瞳中尽是凝重。
“可在天云试结束后,我听到了天云试期间天云空间有被破开一段时间的传闻,不知道为什么,我总会把这件事和这把凭空出现在我眼前的重剑联系在一起,甚至于这三把灵兵之间都存在着某种联系。”
易莫乾的眼中恢复了点神采,却也只是把视线落在了符煜身上。
四颗丹丸从符煜掌心飞起,屋中浑厚的灵力被肆意的吞吐着,丹丸与丹丸间甚至能看到金色灵力将其勾连,如同血管般互相输送着灵力中属于各自的力量。
“火,水,风,土。”符煜看着环绕在自己身旁的如光球般散发出各自微亮的丹丸,轻声道。
“和曾经周煜的元素说如出一辙,灵力是万物起源没错,可万物也将其部分的属性回馈给了灵力,这才能让灵力这种东西一直存在于天地之间,所以灵力的构成即是万物,世间的山川与河流,空气中流动的风和卷起的火苗,都是灵力的一部分,我刚开始修行的时候我的师傅也告诉我关于鸿蒙和世界,可我师傅和你说的不一样,他说灵力之所以是灵力而不是灵气,是因为力量是可以相互传递的,不拘泥于哪种力量,灵力孕育万物,万物也在滋润着灵力。”
符煜盯着易莫乾,黄金瞳中升起一缕灵力火焰,实质地跳动着。
“力量本身就具有争议,它代表着圣洁的包容与无私,又或者是恶浊的暴虐与贪婪。”
“圣洁,恶浊。”
“包容,暴虐。”
“无私,贪婪。”
“圣洁恶浊,包容暴虐,无私贪婪。”
“对,是这样,就是这样,两面性,凡事都有两面性!”符煜突然着了魔似的自言自语起来,语速越来越快那双黄金瞳也愈加明亮。
一把抓向那一半灰白一半银白的白色丹丸,此时的符煜眼神如同火炬,目光灼热而耀眼,在他的视线里周围的一切都黯淡了下来,唯有手中的那白色丹丸散发出的白金色光晕。
一时间整片大地都颤抖了起来,自符煜体内铺开了一张无形的网,漫天实质可见的灵力如海潮般涌进屋中,只是顷刻整座蛮戈城的灵力都被洗劫一空,时缨也随之剧烈的颤抖起来,散发出易莫乾从未见过的乳白色光晕将符煜笼罩。
大地不再颤抖,可那灵力却还是鱼贯而入的钻进那光晕中的符煜身中,随之而来的,是符煜手中那愈加膨胀的的白色丹丸,金色的灵力逐渐将四颗丹丸勾连,余下的三颗丹丸也都随之膨胀,可唯独符煜手中的那白色丹丸,隐隐的有一种将要碎裂之感。
之后再有人说起这一天的时候,没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回忆中只是一个平淡的秋日的午后,整座城中的人们都只觉得呼吸一滞,不知道是什么剥夺了城中的空气与灵力,几乎所有的人都因为空气被剥夺而陷入了昏迷,只剩下一小部分实力强大的修行人勉强躲过一劫,却也是把心思全部放在了压制自己体内莫名暴动想要离体而出的灵力上。
也只有这小部分中的三两个人,看到了那冲天而起的刺眼的白光,如同传说中的圣柱般直冲云霄破开苍穹,扎进云层之上的未被探知的世界中。
真正有目睹整个神迹的,大概就只有城外的那些逃难者和林中的野兽了。
苏容就是其中一个,那是一个很莫名的梦,梦中的符煜一如初见时的那般稚嫩,却只是看着背影就心生尊敬,铺天的双翼自身后张开,威严如君王。
苏容就那么站在他的身后,心中呼喊了千百遍符煜的名字,张开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就那么看着符煜渐行渐远,直到梦中再没有他的影子,无尽黑暗中只留下了满地模糊到只能看到轮廓的失落和自己的心跳。
然后就是一轮新日自黑暗中升起,刺眼的光芒将苏容的梦闪的支离破碎,睁开眼时看到的是如白昼般晴朗耀眼的屋子,没有东西可以隔绝那圣洁的光。
苏容看着空荡的床,听着屋外的惊呼打开窗户,看到那冲天而起的圣柱以浩瀚之势破开云层,又只是瞬息间就将天空炸出一个窟窿,漫天的金色灵力飞舞,如雪花般飘散而下。
城外的人们纷纷冲着那漫天的雪花跪拜,虔诚又惊惧,这是在方汉源在半山腰看到的景象。
他早在圣柱冲天而起时就满心虔诚的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前,许下了属于自己的誓言,现在的他满脸欢笑着向山顶跑去,开心于今日所见的神迹,和被那舒缓的风洗涤过阴霾的内心。
符煜手中的白色丹丸终究还是碎裂开,只是瞬间喷薄而出的充斥着混乱的飓风就将整个屋子席卷到支离破碎,以张牙舞爪之势向着其他方向扑去,也是瞬间就被一道轻柔的使人心旷神怡的微风包裹,再也无法四散开来。
像是被母亲拎着的在半空中扑腾着的涨红了脸的熊孩子,然后符煜一挥手,慈祥的老母亲就把这熊孩子拖进了屋中。
一股亲切和蔼的风旋自符煜掌心升起,可却在其风旋中时刻散发着一股想要喷薄而出的暴戾。
只是简单的一挥手,就好像耗尽了符煜所有的心力,额头上的细汗顺着往下淌,在脸颊上滚成汗珠漂浮在符煜周围。
“我看到你说的传说的路了。”
乳白色的光晕先从符煜周围撤开,那道风旋卷着余下的三色丹丸重新回到了符煜的体内,三把灵兵也是尽数被符煜收进了印堂空间中,双翼化为漫天星光四散在空气中。
蛮戈城的灵力又回来了,一切又归于了平常,那些躁动着的灵力也被自己的修行人安抚了下来,和往常一样。
城里却没有了秋日的影子,和煦的风吹拂过城中的每个角落,树枝上长出罕见的喜人绿色,太阳从被圣柱捅开的窟窿里钻出来,把辛辛苦苦存了大半个秋天的阳光毫无保留的倾洒在城中。
风也带走了地上的落叶,不知道最后会归于何处,但整个城都好像焕然一新,陆续醒来的人们只觉得睡了一个美美的午觉,短暂且甜美,梦中的风声似乎是连带着自己心中的阴霾也一并卷走了。
最让人觉得惊讶的莫过于那充溢着灵力的空气了,好像被什么东西夯实了般在天地间闪着属于灵力独有的金色微光。
他们惊喜的打量着这焕然一新的城,好像初次见面般陌生却又格外温馨,莫名的归属感扎在了他们心底的土壤中。
之后会有各种各样的或美丽或神圣庄严或是不切实际的传说从这座城里流传开来,人们歌颂着神迹与上天的恩赐,世间的每一处都会有如此美丽的传说。
可不是今天,今天的他们在快乐中酝酿着传说,可也有人已经脱力到被易莫乾背在身上,狄苍醒来的时候已经找不到自己的旧屋子了,迷迷糊糊的带着两人向城外走去,却也因为城中的变化发自内心的激动着。
“百年难得一遇的神迹煜弟竟然没办法亲眼目睹真是太可惜了。”
易莫乾背着符煜走在狄苍身后一言不发,背上符煜的每一次呼吸都让他心率加速,连走路都愈发小心翼翼了起来。
有些人因为目睹神迹而心生敬仰,可他却目睹了神的诞生。
那是他的神。
至少现在,只有他一个人拥有神的赐印。
身后龙尾虎身的野兽好似发出吟啸,那是只有易莫乾才能听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