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决斗的意思,但老张却莫名的有种轻松的感觉,好像面对着他的第五手里面拿着的不是凶器,好像两个人像是小孩子在过家家一样玩角色扮演。
他没什么紧张的情绪,也提不起什么感情来让自己下定决心举起手里的甩棍。
很难形容他此时的感受,或者说与其说是不忍心动手,不如说是一种怠惰,一种如同燃尽了的纸张一般,只剩下四处飘散的灰尘一般的无力。
“你觉得不敢杀你吗?”她如是问道,看着老张,可能是发觉老张的神情和行为有些不以为然的意思吧,但语气丝毫没有该有的激动或者决心,脸上也是一副毫无表情的拘谨样子,有种相当程度上的反差和矛盾。
“说实话,死倒是无所谓,我只是对此很难有什么实际感”,终于举起了甩棍,面对着第五的老张笑了笑,显得有些浮夸无力,他如是说道。
“是吗,我也没想到我们会走到这一步”,终于显露出些疲惫感,她也将手里的刀下放了一段,没什么情感的如是说道。
他们的中间,放着一个黝黑的立方体。
“额,怎么说呢,你为什么要毁灭世界?”,有些不太好意思,主要是感觉这么问有些中二,但老张还是问出来了。
这种好像影视或者文学作品中才会出现的像是对决一样的,而且还是要决定世界的存续的场面,还是让他有种莫名的不真实感,而且没什么危机感。
可能也是因为过于安静了吧。
没有激昂的BGM,也没有主角们战斗的时候该有的毁天灭地的背景,更别说什么凶神恶煞的存在了。
只是一男一女,在比较昏暗的路灯下面,在这家工厂中间的水泥地广场对峙着罢了。
“你最近过得好吗?”,第五却没有回应老张,而是如是问道。
“还行”,想了想,老张给了一个意味很丰富的回答。
“我听陈木说你大学毕业了就没继续读下去了”,她如是说道,却也没发出什么感慨,只是简单的陈述了一下。
“没考上研究生嘛”,笑了笑,老张的语气有些轻松,也想缓和一下气氛什么的。
“找份工作对你来讲不难吧,不管是体制里还是体制外”,她再一次看向了老张,如是问道。
“没那个必要”,摆了摆手,老张依然保持着简单的微笑,却也没等第五继续问下去了,而是有些着急的抢先问道:
“话说,我们不是在对决吗?就别说这些没有用的事情了吧”
“你害怕我问吗?”,语气中依然感受不到任何的情绪,简直就像是合成的电子音一般,她直视着老张,如是问道。
“我只是觉得这些东西没什么重要的”,老张却不复刚才打断第五的霸气,而是看向了别处。
“我觉得很重要,我们不是有好几年没见了吗?”,难得的嘴角上翘,她的脸部表情很僵硬,但却莫名的让老张有种心疼的感觉。
“的确,但我只是觉得我们现在不应该是敌对的关系么,而且我是代表正义的,要保护人类世界的英雄,就应该大义灭亲,不和你说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吧”
这话很对,而且站在了相当高的道德高地上。
但说这话的老张,却像是没理还要强辩的小孩子一样,看着自己手里的甩棍,不敢直视对面。
“你或许是和我敌对的,但你也绝对没有什么保护世界的心思,你是在骗我吗?就像是以前一样”,直视着老张,尽管脸上的表情依然近乎于无,尽管语气依然一如既往的平静,尽管老张根本没在看她的脸。
但老张却感觉似乎有什么炽热的东西在灼烧着自己,也让自己羞愧不已。
他的确是在撒谎,他也的确对于这个世界没什么执念。
那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呢,为什么要和第五对峙呢?
明明自己根本不在乎世界的存续,也无所谓自己的生死,更别说陈木的了。
如是想着,老张却也不像是影视作品中的主角一样,从这该死的绝望和迷雾中发现了希望和光明什么的,反倒是彻底陷入了一种痛苦却又清醒的状态。
“你问吧,无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老张把手里面的甩棍收起来,总算是直视着第五的眼睛,如是说道,带着些难得的坚定。
“我越来越难以理解你了,老张”,她却露出有些怜悯的表情,似乎是在痛心于老张的变化,却也丝毫没有犹豫的继续道:
“那你能告诉我,你现在找到了那个该死的生活的意义了吗?”。
“没有,我的存在依然是毫无意义的,这个世界也是如此的”,老张语气有些幽幽的,也带着些颓废的意思,然后继续道,“从一个绝对的角度,一个永恒的角度来看的话”。
“那你还在找吗?”,她继续问道。
“还在找,总感觉停下来我整个人就完了”,笑了笑,老张无比真切地感受着自己嘴唇上的干瘪。
“你找不到的”,她眼神中的悲悯更添几分。
“找不到也得找啊,我已经被这个问题绑架了,走上了这条不归路,任何的回头和停下驻足的行为都已经是不可能的了”,点了点头,老张并没有反驳第五。
“好吧”,同样点了点头,她收回了眼神,似乎满意了。
“现在可以回答我了吗?”,老张摩挲着手里收起来的甩棍,眼睛也看着它,沉声问道。
“你知道我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吗?”,她依然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地如是问道,却又不等老张回答什么,而是自己回答道:
“我上了大学,物理专业,学得很好,不说是第一,至少也是学院的前三,国家奖学金,命名奖学金,我每年都拿”。
“有自己专门的导师,和别人相处的也很好,然后在大三的时候公派出国”。
“在北美的时候,我也学得很好,我的成绩很好,国内的导师帮我联系的她的老师也对我很好”。
“国内的高能物理研究所也联系过我,希望我回国,虽然只能从助理研究员干起”。
“你觉得我这几年如何?”,总算是陈述完毕,第五看着他,如是问道。
“感觉很不错吧,你学业有成,将来也可以做自己喜欢的工作,还有着为国奉献的大义,你家里也很富裕,你长得也依旧的漂亮,身材也很好,别人想要的,别人希望的,你不是都已经有了吗?”,考虑了一下,老张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人生际遇这种东西或许真的很难说吧,至少从个人的角度来讲是这样的。
老张回想着自己的大学四年生活,如是感慨道。
他的大学四年很平淡。
他会努力学习,但也会逃课,也会摸鱼,所以成绩一般。
处在一个工科学院里面,基本上也没什么异性,说话最多的可能还是食堂大妈,所以也就不怎么在乎外在和穿着之类的。
如今的他,不过是个没什么能耐,也没什么特长的,普通的名牌大学毕业生罢了。
这种人找个工作不算难,但是梦想和财富自由这种东西就离他很远了。
“可我很难受,尽管我睡得很安稳,尽管我也的确兢兢业业的做着事情,但我很难受”,第五如是说道,语气中难得的有几分波动。
“是吗?”,干笑了一下,老张倒也没什么不信的。
人类就是这样的,总归是在欲望和无聊之间相互摇摆的吧。
自己没有第五那样的水平和经历,自然不可能有她那样的想法吧。
人类的悲喜总归是不共通的,这是很正常的,也是很马克思的事情。
“做了这么多,要做的事情也有很多,我从来没有一天迷茫过,也没有一天不充实”,她如是说道,在老张听起来有些炫耀的意思。
“但我知道,这只是一种逃避罢了”,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清冷,但更多的是一种失望到了极点的冷漠。
“可能也是这个专业的问题吧,我思考的问题总是在尽可能的向深处进发,总是在探寻本质和原理这种不可能再被改变,不可能再被证明,不可能再被拆分的东西”。
“我知道这个该死的世界没有任何绝对的意义,我知道我只能像是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靠做些事情来麻痹自己,来充实自己”。
“何必这么悲观呢,你已经有很多人做梦都不敢想的东西了”,老张看着第五,语气很平淡。
“你觉得我是在自作多情吗?”,她问道,有些激动。
“不,我听得懂,也理解你在说什么,而且你也的确有说这些,考虑这些的物质基础,算不上自作多情,反倒是相当伟大的精神追求”,摇了摇头表示否认,老张解释道。
“我只是觉得既然你明白那些事情可以带给你充实,可以带给你美妙,可以让你不再迷茫,又何必让自己陷入这种和我一样痛苦的境地呢?”
“我没有梦想,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所以我迷茫,我不肯去找份工作,我打着零工,你不能和我一样”,低着眼睛看向地面,老张的声音愈发的沉重。
“我知道,我知道,人是理性的,但在日常生活中却也充满着感性,即使那该死的意义真正存在,也终究是抽象的,是需要有一个现实的具象化的载体的”,点了点头,第五似乎一直都是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似乎刚才的激动是老张的错觉一般。
“我需要你,老张,我需要你就像是以前一样,不,比以前更强烈,我需要你作为我依靠的基础,需要你作为我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中的一部分”,她看着老张,老张也直视着她,两个人都没有半分的退缩和避让。
“你不也一样在迷茫吗?不也一样在追寻那该死的意义吗?你也一定明白的吧,你需要一个现实中的具体化的载体,否则生活的意义就不存在,或者说是抽象的无聊东西罢了”,她追问道,等待着老张的回答。
“你不是要毁灭世界吗?”,笑了笑,老张如是问道。
“如果你不同意的话,那我就只能毁灭世界了”,第五同样笑了笑,这一次却没什么勉强和僵硬,反倒是显得非常的柔和和顺畅,就像是从机器人变成人一样。
“我还是拒绝比较好吧,我现在不想结婚,这辈子应该都不会结婚吧”,老张如是回复道,依然保持着微笑。
“婚姻这种东西没有意义,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也可以不结婚,甚至你还可以继续和那个女人继续来往,我也绝对不会干扰什么,我只是需要你的存在,需要你的承诺。需要你作为我的基石”,这个时候的第五才多少和那时候老张印象中的第五的形象重合了起来,语气也多少有点狂热的意思。
“我很保守,你忘了吗?”,没有接茬,老张如是回复道,却也让第五的语气冷了下来。
老张很保守,结婚和稳定的亲密关系,对于他而言是等价的。
不结婚,就意味着这一辈子都不会接受任何男女之间的亲密关系。
他决定要做个孤家寡人,不仅仅是法律上和情感上,甚至是思想上也是如此,他拒绝依赖任何一个人。
“那就没得谈了”,她如是道。
“动手吧,现在才总算是有点眉目”,笑了笑,老张算是开了最后一句玩笑。
刚才几乎怼在地上的刀尖再一次对准了老张。
而老张,手里的甩棍却像是粘住了一般,迟迟不肯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