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芒大陆,1794年。默罗高原,训练场。
“剑握牢!”
木剑与木剑拍击出的声音传出很远,在清晨的默罗高原里,显得轻盈,悠扬。
“退后防守!”
“注意脚步!步伐要稳,要牢!还击!注意脚下!”
天羽的剑横在身前,压住了马尔克斯的剑,紧接着他的右脚狠狠地扫在马尔克斯的脚踝上。马尔克斯的力量和注意力全放在了剑上,而脚下忽然一空,身体重重倒在了草地上。
“我已经告诉过你很多次了,不要忘记自己的脚下……”天羽的话还没说完就停了下来。
镜站在一边,拍着手说:“马尔克斯好棒,打败天羽了!”
马尔克斯躺在草地里,一只手高高举起,手中的木剑紧紧抵在天羽腹部坚硬的铠甲上。他的嘴角,扬起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微笑。
天羽尴尬地摆了摆头,摊开双手,对地上的马尔克斯说:“你这小子……这样的打法,不太适应骑士吧。如果刚才我出手再快一点,完全可以在你还没有躺到草地上就用剑刺穿你的身体。如果在战场上,用这招无异于自寻死路。就算你杀死了与自己对垒的一个敌人,那么更多的敌人涌上来你该怎么办?躺在地上,你会失去很多进攻优势!”
“天羽赖皮!”镜跑过来,说,“你刚才还说能打败对手的方法就是好的打法,怎么现在又找这么多理由来狡辩了?”
“我……我哪有?”天羽笑着说。他伸出手,递给马尔克斯。而马尔克斯大方地握住天羽的手,借助他的力量站了起来。
镜拍去马尔克斯肩膀上的草屑,开心地说:“马尔克斯,进步不小啊。”
马尔克斯看着镜,微微点头。
“后天的骑士考试,你真的会参加?”天羽摆弄着手里的木剑,问马尔克斯。
马尔克斯默然地点头。
两年了,马尔克斯到雷霆城已经生活了两年,可是如今的他却依然和云威岛上的那个马尔克斯一样,总是不爱说话。简单的问题他常常用头部轻微的动作来回答,而复杂的问题……即使再复杂的问题,他似乎都能简单化地给出答案。
在很多人的眼里,马尔克斯两年里没有丝毫的改变。可是只有与马尔克斯亲近的人感觉到了,在一些很细微的地方,马尔克斯变得沉着稳重了不少。如今的他,不会再因为见到一个陌生人而惧怕,也不会总是一个人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整天整天地把自己禁闭在孤寂里。
“我也会参加。”镜微笑着点头,“我相信我和马尔克斯能够考上。”
天羽对镜点了点头,然后有些疑惑地问已经和自己身高接近的马尔克斯:“我弄不明白一个问题,你当初在云威岛上不是说想做妖术师吗?怎么现在又想做骑士了?”
马尔克斯低下头,思索了好久,然后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这,就是他那能够气死人的“无声答案”。
镜习惯性地代替马尔克斯回答:“马尔克斯肯定是受到我的影响咯。”
天羽笑笑,然后把木剑递给镜,走到一边,从草地里捡起一柄钢制长剑与一件紫色的披风。他麻利地把剑挂在腰间,披上披风,然后对马尔克斯和镜说:“我得回城里了,不然镜的老爸寞曾大人就会去找我的麻烦了。”
镜指着训练场东北面的黑色建筑,说:“去吧去吧,你的祭司妹妹还在等你呢。”
天羽翻出了训练场的栅栏,大步向着神庙的方向跑去。紫色的披风,在清晨舒爽的空气中被风牵动着,高高飞扬。朝阳温暖的色彩,慢慢染红了东边的天空。
在接近神庙的地方,他迅速弯腰,从还带着露水的绿草间摘下了一朵紫色的小花。这种花的名字叫作紫凝,它的花朵离开花茎后随即便会枯萎。只是,即使枯萎,属于它的色彩与淡淡的幽香也不会消失。更奇妙的是,如果枯萎的花朵再回到默罗高原的土壤里,它能够很快“复活”。
高原上的人们常常用紫凝花来比喻高原神的不死精神,以及高原人的坚强性格。
马尔克斯远远地看着天羽在神庙门外与一个浑身穿着白色长袍的人拥抱了一下,然后天羽骑上白袍人为他牵来的战马,向着雷霆城城门的方向飞驰。
“马尔克斯——中午再来找你——”天羽的身影越来越远,留下的话语在高原上飘荡。
马尔克斯目送着天羽走远,脸上一直挂着安静的神色。他在心里默默地说,要不是一年前发生的那件事,或许现在他与天羽还是“敌人”。
一年前,黄昏的训练场里只剩下马尔克斯和天羽还在挥汗如雨。而镜坐在一边,看着两个男孩子冷漠地争斗。
“注意脚下!”天羽呼喊了一声,用力撞在马尔克斯身上,马尔克斯向后退了几步,而天羽趁机用木剑刺向马尔克斯的胸口,同时用脚勾住了马尔克斯的一只脚,马尔克斯向后倒了下去。
“你笨死了,老是重心不稳!如果在战场上,就算你倒在地上没有被敌人用剑刺穿,也会被骑兵的马匹踩成肉饼!”天羽恶狠狠地说。
“再来。”马尔克斯站起来,很从容地说。他似乎从来不会去在意天羽对自己发脾气。
天羽将剑放在马尔克斯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语气稍微平静了一些,“在战场上,是没有‘再来’这个词语的。你要做的是让敌人倒在自己的脚下,而不是自己倒下!除非,你不想活命了。”
几个鼓掌的声音传了过来,天羽瞥过头去,看到一名红袍骑士站在栅栏外,歪着嘴角笑。他死死地盯着马尔克斯,嘴上却说:“要是我记得没错,这个孩子是天旬大人的儿子吧。不错,像你老子,做起教练来像模像样。”
天羽礼貌地点了点头,却不曾记得自己见过这样一个人。于是,他转过头很认真地对马尔克斯说:“再来一次。”
骑士翻进训练场,笑着说:“孩子们,需要我教教你们吗?”
镜站了起来,皱着眉头望着那名骑士。骑士的眼神始终落在马尔克斯身上,她觉得那张脸很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可是,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她有一种感觉,那个人并不是来教马尔克斯剑术。至于他究竟想做什么,镜猜不透。她只是觉得,这个人肯定不怀好意。
“马尔克斯,我们回家。”镜大声说。她明白,这个骑士想做什么对马尔克斯不利的事。如果在城里,她可以寻求负责城市防卫的紫袍骑士的帮助。而在黄昏空荡荡的训练场里,他们对骑士可以说是束手无测。
骑士看了镜一眼,有些不高兴地说:“美丽的小姐,我好心教他们剑术,难道你很不乐意吗?”
“马尔克斯,我们该回家了。”镜并不理睬骑士,很严肃地说。
马尔克斯盯着骑士,慢慢地点头,说:“好。”
骑士笑着解下腰间的剑和披风,丢到一边。他从剑架上取下两柄木剑,试着挥舞了几下,然后说:“用最原始的方式?”
天羽挡在马尔克斯面前,说:“既然你说教我们剑术,那就请先口头传授要领吧。”天羽的手背在身后,快速地比画了一个动作,暗示镜和马尔克斯快离开。因为他已经感觉到了来者不善——骑士口中所说的“最原始的方式”,是高原族的剑术教导方式。
与其说是授教方式,还不如说是残酷的对阵。这种方式的流程是,先由双方剑术比试,然后授教者根据学习剑术者的薄弱环节进行指导。
虽然天羽教马尔克斯学习剑术用的也是这样的方法,但是天羽懂得点到而止。而面前这个骑士,看他的表情就可以猜到,他是想打着“授教”的旗号找茬。
马尔克斯看到了天羽的手势,可是他既然木讷地望着骑士。
镜走过来,想把马尔克斯拉走。可是骑士的木剑忽然横在了镜的身前,他说:“美丽的小姐,我想教教这两个孩子怎么用剑,如果你也想学习,请先拿上剑。”
忽然,镜记起了在哪里见过这个骑士。一年前的云威岛上,不就是这个骑士一次又一次地把马尔克斯摔在地上吗?
镜咬了咬牙,跑到剑架旁,取下了两把剑。
天羽在心里骂了一句:“死小子,你从哪里招惹到这么一个混蛋呢?”然后,他对骑士说,“两个人对你一个,你觉得合适吗?”
骑士猖狂地笑,“你们三个一起来也可以。毕竟,你们还是孩子,我应该让着你们。”
天羽却摇摇头,对镜说:“镜,放下剑,快回家。”
“不行,我要和你们一起……”
天羽对镜眨了一下眼,一字一顿地说:“不早了,快回雷霆城。”
镜突然明白了天羽话里的意思,说:“对啊,我该回家了。”说完,她直接将剑扔在了草地上,离开了训练场,骑上战马,向雷霆城跑去。
骑士摇摇头,对天羽说:“笨蛋,你以为你们两个人就能打败我吗?”
天羽很轻松地笑笑,说:“两个人,应该足够了吧。对了,你今天来这里,应该不是教我们什么狗屁剑术的吧?我觉得,你应该是故意找茬来了,对吗?”
骑士“哼”了一声,指着马尔克斯,对天羽说:“其实没你什么事,你可以让开了。这个狗东西害我被打了三十军杖,我只是给他点教训。”
天羽听话地让到一边,然后说:“我和他不是朋友,所以你要教训他,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不过,我没有想到,在骑士里竟然有你这样一个跟后辈过意不去的混蛋。我为所有的骑士感到丢脸,感到悲哀。”
骑士转过脸,瞪着天羽,说:“死东西,找死吗?”
“你不是想和我们两个人比剑吗?来啊!”天羽说着,忽然剑挥了出去。“啪”的一声,在骑士的左脸上留下一个道渐渐变成紫色的痕迹。
紧接着,骑士的木剑狠狠砍向了天羽的头顶,天羽向侧面跨出一大步,剑重重落在了他的肩膀上。马尔克斯的木剑砍在骑士的手臂上,却由于力量太小,没有给骑士造成太大的伤害。骑士重重一脚踢在了马尔克斯的腹部,脑袋却遭到了天羽木剑的重击。
“马尔克斯,加油,这是你最好的试炼机会。”天羽忍着肩上的伤,沉沉地说。
骑士像发了疯似的,两柄木剑迅速地挥动着,抽打在天羽和马尔克斯的身体上。而天羽总是迎着向自己劈来的剑,给骑士造成重创。马尔克斯却逊色了很多,总是发出一些无关紧要的攻击。
骑士的剑横着挥向马尔克斯,劈在了马尔克斯的肩膀上。木剑在与肉体接触的瞬间后断为了两截,发出刺耳的“喀嚓”声。
接着,马尔克斯被骑士撞翻在了地上。他还来不及站起来,骑士穿着铁靴的脚踏在了他的肚子上。马尔克斯的双手紧紧握住骑士的脚踝,脸色因为疼痛而发白。
“混蛋!”天羽怒骂着,想要撞开骑士,却被骑士一拳打翻在了地上。
骑士踩着马尔克斯,看着马尔克斯痛苦的表情,突起的眼珠,得意地笑了起来。他大声说:“狗东西,你再站起来啊,你再打啊!”
冰冷的剑锋贴在了骑士的脖子上。骑士心中一凉,浑身微微颤了一下。
天羽的鼻孔里,鲜血如泉水般溢出,淌过他的嘴和下巴,看上去,就像一个吸血的恶魔。他凶恶地喊了出来:“混蛋,如果再不把脚拿开,我就切下你的脑袋!”
骑士盯着天羽,他知道,天羽不敢切下他的脑袋。所以,他依然狠狠地踩着马尔克斯,嘴角挂着胜利者的微笑。
忽然,他的身体重重倒下。两只脚仿佛被什么东西捆缚在了一起,并且拖着他在草地里滑行了好远。最后,骑士的身体猛然撞在了木栅栏上,撞垮了一小段栅栏,那种神秘的力量还把他拖了好远才停下。
天羽一直举着剑,眼神随着骑士的身体挪远。
“那是什么?”好久,他才说出了一句话。
马尔克斯慢慢站起来,双手捂着肚子,眉头紧皱在一起,唇角却凝固了一层若有若无的笑。他望着躺在远处的骑士,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骑士爬起来,却又忽然倒下去,接着一声骨节被拉开的脆响传开了。
天羽冲着骑士的方向大声喊:“你是谁?他罪不至死,放过他!”他以为,在空旷的草坪里,有一个隐身的人在帮助他们。只是那个人是谁,他猜不到。
两匹战马跑近了,镜和寞曾大人从战马上跳了下来,镜赶忙跑到马尔克斯身边,眼里含着泪花,关切地问:“马尔克斯,你还好吗?”
而寞曾大人轻轻踢了躺在地上呻吟的骑士一下,歪着嘴角笑了。他半开玩笑地说:“骑士阁下,难道你连两个连见习骑士资格都没有的孩子都打不过吗?更可笑的是,你在他们两个人手上,竟然伤成了这样。”
“马尔克斯,疼吗?”镜小心地掏出手绢,擦去马尔克斯嘴角的泥污。
天羽瘪瘪嘴,说:“他还好,还没死。”说着,他抹了一把嘴上的血,抹出了一个大花脸。
镜的嘴角颤抖了几下,小心地说:“天羽……你……你还好吧?”
“终于想到关心我一下了。要不是我,你的马尔克斯早死了。”天羽抢过镜手里的手绢,很快将白色的手绢在自己的脸上擦成了红色。然后,他大大咧咧地把手绢递回去,只说了一句,“手绢上气味不错,蛮香的。不过,你得好好洗洗了。”
“我想,我得换一条了。”镜提着手绢唯一没有被血液染红的一个小角,说。
寞曾大人走了过来,说:“快去神庙里,找祭司帮你们治疗一下伤。”
路过那个还在呻吟的骑士身边时,镜狠狠踢了他一脚,寞曾大人笑着拉开镜,说:“别踢了,他现在这个样子,看来几天之内是站不起来的了。”
而马尔克斯,只是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