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自讨没趣的事
因为前面的车太多了,石崇的汽车也渐渐慢了下来,老魏说:“快到了。就是车太多了,有点堵呢。”
石崇点头,拉过锦瑟,从阿堂那拿过一瓶香水打开,醺了一点儿在她耳垂后一抹,锦瑟立刻感觉凉凉的。石崇说:“这是******味道的,很淡。”
锦瑟摸着耳垂看向前面,她看见佘辅仁也在人群中,石崇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并不惊讶:“今天佘敬仁会来,他应该会带自己的兄妹过来。”
言下之意就是说佘沁珠也会来了?锦瑟不说话,心里不由得泛起了一阵反感。
石崇道:“你今天绝对不可以半截就逃跑了?阿堂!你在门口别打盹,她要是出来,你就拦下她。”
阿堂赶紧点头:“知道了,上次我受过教训了。”
锦瑟在一旁听着,心知更不能单独出来了,就要在这种宴会上熬上半夜了。怎么也不能连累了阿堂挨骂吧?
石崇牵着锦瑟一进去,就被人们前拥后呼的围住了,客人很多,由于女宾居多,说不尽的鬓影衣香、珠光宝气,各色美女都数不胜数,胖者雍容、瘦者典雅、白者娇媚、黑者娟丽,可称为是一个“颜色缤纷锦绣天,美女如云胜入香屑海”的盛会……在场的人也都是上海数得上的人物,军政要员、帮会魁首、实业大王、外国老板,怪不得石崇要这么郑重的打扮她了。
她知道,自己也是验证他成功的一个物件。
侍者迎面过来,酒盘上有流光的酒杯,锦瑟很自然地取下一杯。
石崇也没有多注意,他左右地巡视着,看见佘沁珠和她的兄长站在一起,是很偏僻的角落。他笑了一下,把锦瑟先交到一位太太的手里:“各位,我有事先失陪了,刘太太帮忙照顾一下好吗?”说着,就像佘沁珠他们走了过去。
敬仁笑着和他握手:“石先生也来了!”
石崇点头,看向沁珠。她一身一针针精心织起来的马海毛绛色长裙,上衣领子设计成了一个小披肩,用马海毛做了一圈流苏缝在边上,款式倒是很素淡,可让沁珠这个人一穿,竟是这么的不协调,他道:“你这件衣服真不合适,裴智中没给你参谋一下?”
沁珠用鼻子哼了一声,反诘道:“我穿什么衣服用他管吗?你也管不着!去管你身边那个吧!免得让别人勾引走了!”
石崇语意淡淡地笑道:“我当然要管她,她是我的女人啊。”说着,看了佘辅仁一眼,“我不希望还有人去打扰她,过去的事大家就都当是做了一场梦吧。”
敬仁笑着:“怎么会有人去打扰她?锦瑟她——”
敬仁说着,突然沁珠站到他面前:“你让别人不要去打扰她?可要是她想我哥了怎么办?我五哥可是她的心上人呢。”她笑着,存心地气他。
石崇看着沁珠,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到身子都发抖了,好像一辈子也没有这么开心过似的。
沁珠被他笑得浑身都发怵了:“你笑什么!”
石崇笑容一收,看着辅仁:“我想锦瑟是不屑和佘少爷联系的,对不对?”
辅仁也被这话惹急了:“石先生!你说话太不礼貌——”
石崇扬了一下手,阻止他说下去:“她不屑和你说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自己心里清楚。”他又看向沁珠,冷笑着把嘴一撇,“最近有没有再和裴智中去杭州游玩?”
沁珠冷道:“关你什么事!”
“当然不关我的事了,只是随便问一下。我可能一直都忘了告诉你,裴智中身边的女人太多!诱惑太多了!就怕他顾不过,你一个电话再跟不上时,就会被他丢在脑后了。”说完,他笑着就走了,不再和他们浪费时间。
他回到锦瑟身边,揽着她置身于一派花团锦簇中,与周围的人谈笑着。
沁珠在这边看着他们说一阵笑一阵的,恨得咬牙:“锦瑟这臭丫头!居然敢戴着那副耳坠来气我!”那是她一直想让裴智中给她买来的,全世界也只有两副而已!
石崇远远地看到沁珠咬牙切齿的样子,心里很是痛快,笑着揽紧锦瑟的腰,和大家继续笑着。首饰向来就是女人的一个弱点,而宴会就简直是女人们的首饰展览会了,锦瑟当然不知道这副耳坠的名贵,但在场的人哪一个不是在往她这边看过来。这场宴会,女人们的首饰和衣裙在灯光下闪烁着,锦瑟无疑是今天最夺目的一个了。
正这时,身着黑色燕尾服、结着大领结的裴智中举着酒杯向他们走来,远远地就喊:“石先生!好久不见了!”
石崇转过身,看到他,也扬声道:“真是冤家路宽啊!怎么你不跟沁珠一起来?”
裴智中回头看了一下佘沁珠那边,转过身来又看向石崇身边的女人,笑道:“石先生都看不上眼的女人,我要来还做什么!我倒觉得这位穿白衣服的小姐更有味道,石先生给介绍一下?”他的眼中毫不掩饰对锦瑟的惊艳。
锦瑟冷着脸,知道这个人就是害她落到今天这种下场的罪魁祸首,她转过脸看石崇,看他要怎么面对这种情况。
所有在场的人也都在注视着石崇的反应。
石崇倨傲地笑着,手中的酒杯与裴智中的对碰,一声轻响,两只酒杯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琥珀色的酒液在杯内躁动着。他道:“英雄所见略同!裴少爷的眼光不错!”他又转向锦瑟,笑着凑近她说,“还不快谢谢裴少爷对你的夸赞?”
锦瑟沉默着,石崇揽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笑道:“嗯?和裴少爷碰一下酒杯?”
锦瑟无奈,勉强转向那个男人,但在他举过酒杯时,她只是把嘴唇在自己的酒杯上轻碰,不顾他的尴尬,自顾自的喝着,她从第一眼开始就讨厌这个男人。
这时侍者过来说:“各位,请大家都过来分享蛋糕吧。”
石崇揽着锦瑟和人们一起过去,低头对她轻喃:“表现得真好!就不应该给他好脸色!”
锦瑟不语,说穿了,他还是在乎裴智中和沁珠的事,就不知道是为了面子还是为了沁珠了。
一只西洋奶油蛋糕像宝塔一般,堆了足有半米多高,正竖在大堂中等人分享。宾客们都纷纷入座,石崇和几个人相互推让了一番,才坐在了领事的旁边,锦瑟回过头去,看见沁珠他们坐在大堂的周边角落里,而裴智中却坐在石崇对面的位置。
裴智中见锦瑟向自己看过来,就自以为很有魅力的冲她笑着。
锦瑟转过头去,举起酒杯浅酌。
石崇倾身凑近她,在她耳边小声地说:“第一道菜上来后,主人会向来宾敬酒,我们要起身回敬,手腕向主人的方向擎杯,喝一口以后,才可以慢慢地拿起叉子叉菜。吃东西时不可以伸长脖子,应该是用叉子或勺子送入嘴里。你不会的话,可以说不爱吃,一会儿会有蛋糕送上来。”
侍者送上菜来,大家祝过词,碰过杯,都慢慢坐下。
石崇不时地看看锦瑟,怕她闹出笑话,但她却表现得很好。知道要把餐巾对折成三角形平铺在膝上,也知道用餐巾擦嘴时,餐巾只能提起一只角,轻轻地碰一下嘴唇;听别人讲话时,她也懂得把刀叉面朝下、呈斜角的两头分别搭在盘子上;喝酒时也都固定在一个位置喝,没有让整个酒杯都布满唇印。
从始至终,她都做得无懈可击。
石崇把这些疑问暂时装在心里,转过身与其他人专心交谈。
席间,有一位著名的中国女律师说:“在以前,我们中国的女人是普遍的不能接受到完好的教育,原本存在的智慧不能找到出口发挥出来,所以只能寄存在一个男人的藩篱下,从身体到思想都是一种依附者的状态。但只要我们女人能稍稍地接受一点知识,一定就会受到启发,那些原有的智慧就可以展现出来了!我们展现的面貌就不再是以前被男权社会强加进来的那种温柔与委婉了。让人们看到,原来女人,也是可以多姿多彩的。”
锦瑟已经放下刀叉注视着她,被她的谈吐而吸引,不知道什么时候响起了一阵掌声,是裴智中,他道:“郑律师说的太棒了!真是说的透彻!”
大家也纷纷相互点头,都举杯向郑律师致敬。
石崇在桌下抓了锦瑟的手,凑近她小声问:“想认识她吗?一会儿我给你介绍一下?”
锦瑟轻微地摇头,像这种完全有资格、有条件独立自强的新女性,是不屑于和她这种依附男人而生活的女人的。裴智中这时站了起来,激昂地说:“我们身边现在不就有这样的例子吗?郑律师现在做的事就和男人一样,什么也不畏惧!再看看这位锦瑟小姐,从始至终就安静的不发一言,却一直散发着温润的光泽,不就是一块难得的美玉吗?”然后他走到锦瑟身边,伸出手,微微弯身道:“美丽的小姐,舞曲刚刚奏起,我有这个荣幸请你跳支舞吗?”
锦瑟沉默着,等着石崇来处理这种情况,而石崇看着他微笑:“裴少爷,特别地抱歉,我来之前就和锦瑟提前声明了,我是个特别小心眼的人,不允许她和我以外的男人跳舞。”
这话立刻引来一片哂笑。
石崇看向周围,指了指角落里:“不如裴少爷去请沁珠跳支舞吧?想想前几天你们不是还爱得死去活来的?过去跳支舞,也许又会擦出火花来呢。”
裴智中慢慢地笑了:“石先生真的就一点儿也不生气我和沁珠的事?”
石崇依旧笑着:“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我一直想找个机会跟沁珠说想把锦瑟留在身边的。现在有裴少爷陪着沁珠,我心里的愧疚也少了几分。等裴少爷和沁珠结婚时,我石崇一定会准备一份大礼敲锣打鼓地送过去,就当是在嫁女儿了!”
裴智中被他的话噎了好久,脸上始终沉着,怒气全压在了眼中,气闷道:“我们没缘分了,我并不想娶沁珠,没机会做石先生的女婿了。”
那边的沁珠听到这里已经气得推开椅子走人了!
裴智中坐回到位置上,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沉默着,不知该怎么继续说笑。他突然大笑了几声,吐出一句话:“我的康华机械制造厂正准备筹建了,到时候石先生一定要来赏光才是!”
石崇看了一眼那位法国商人满脸的不自然,知道他已经决定和裴智中合作了。他若无其事地笑着:“肯定去!”说完,也不打算浪费时间,他拿起餐巾沾了一下嘴角,就转过脸问锦瑟:“你不高兴?还是不喜欢这种场合吗?生气我不陪你去外滩看风景?”
锦瑟看着他,有些明白他的意图,就说:“你早就答应了要陪我出去的,可一直没抽出时间来兑现。”
“是吗?”他笑了几声,又转过头和法国领事说笑着。没过多久,就以怕锦瑟不高兴为理由提前离席了,反正生意也没有必要再谈下去了。
上了汽车,石崇就说:“这一出来,心里就敞亮多了。”
阿堂问:“生意谈好了吗?”
“不用再费心了,他们已经选择了裴智中。”
“又是这小子!他怎么总要和我们对着干!”
“随便他吧。”石崇不在意地说,“有的是赚钱的路子。魏叔,去外滩。”
锦瑟看了他一下,没想到他还真打算去那里。她转回头,抬起一只手捶了捶头,刚才在里面,那音乐在她听来,非常不舒服,很烦躁,脑子里还在嗡嗡地响着。因为职业的关系,她从小就习惯了古筝之类的中国古典乐器,尤其是古筝,对这些西式音乐没有什么感情。正这时,汽车突然拐了一个小弯,她没准备,一歪身就倒向了石崇那边。
他揽住她的腰,怕她碰伤,等她再要起来时,他却不肯放手了,在她的眼角亲了一下,小声地用只有她听得到的声音说:“你今天真美,我都不想出来了,就想把你关在只有我的房间里。”
锦瑟看了阿堂一眼,他没有发现石崇对她的调情,她微微动了一下,想推开他的手。
石崇也顺着她的意愿放开了,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似的,说:“小心点儿,别碰着了。”
这个时节的深夜里,江边虽然不像冬夜那样寒冷,但也有着一种彻心彻肺的凉意,而且锦瑟只穿着一件旗袍,在车里时也不觉得怎样,一出来就受不了的紧搂住自己的胳膊。
石崇把车里的大衣拿出来,严严地裹住她,又问:“用不用缠一条围巾?”
锦瑟摇头,身子已经缓过了许多。
他搂住她,望着滚滚的江流。
上海的历史源远流长,沧海桑田地几经变迁,最早时这里也只是一片陆地,接着又变成了一片汪洋,后来又隆起了一些山丘,直到五千多年前,上海的西部地区才变成陆地。
而现在的黄浦江中桅帆林立,江边商贾云集,一派繁荣的景象。十六铺这一带已成为了闹市码头,后来清政府在上海小东门内设置了最早的海关--江海关,上海港又成了东南一大港口。当然,外国殖民者的第一块殖民地也在这黄浦江建成,这又是黄浦江的耻辱了。
黄浦江西岸的临江大道,广厦林立,耸入云端,这就是外滩了。北起外白渡桥,南抵金陵东路,蜿蜒三华里的外滩。
石崇凝望着这一切,忽然指了指港口,那里的大小轮船排列着,汽笛的声音也是一高一低的、忽远忽近的相互呼应着,他说:“我以前就在这儿,为上下船的客人抗肩包。”那个时候的他,只是一个苦力而已,还没有今天的这一切,他又笑了笑,“可今天,我是坐在船上等别人伺候的身份了。今天裴智中抢了我的生意,我不会就这么算了,有的是机会让我去压倒他。他还是太年轻,狂躁了一些。”
他搂着锦瑟的肩膀,让她转过身面对着自己,志得意满地说:“锦瑟,在上海这个地方,要么就小到无人知晓,要么就大到没有人敢动你。裴智中想抢夺我的一切?我不会让他如愿的,你就看着,我怎么把他压垮,他只不过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小开罢了。”
锦瑟沉默,微偏着头看他,他怎么这么在意裴智中?不像他平时处事的风格?
石崇回来时,看见锦瑟和韩妈在擦抹着茶几,他双手抱胸,靠在门框上:“你不用做这些事。”
锦瑟头也不抬:“我喜欢做。”然后端着水盆去浴室了。
韩妈过来:“先生就别拦着了。”
石崇笑着和韩妈说:“我又不是叫她回来做这些的?”
“当然不是,可我们也要替她想一想啊,她一回来就让别人事事伺候她吗?那不是更招人嫉恨了?”
石崇想想也是,就不说什么往里走,韩妈跟在后面,他拿出一件干净的长衫换上:“我还要出去一趟,晚饭别准备我的了,你们自己弄点儿喜欢吃的就行。”
晚饭前门房送来了一封信给锦瑟。她一看信封上的字迹就知道是佘辅仁的,打开来看了一下,然后把信撕得碎碎的,扔进烟灰缸里烧着了。她木然地看着最后一点点翻动着的火苗渐渐熄灭,起身躺到床上,动也不想动。
到晚上吃饭时,石崇和李健捷边说边笑地走进了大厅。
李健捷看见锦瑟,只是点了一下头,没有任何的问候。
锦瑟慢慢地站了起来,石崇摆手让她坐下:“你和韩妈继续吃吧,我没什么事。”走出了几步后又回过头,“锦瑟,你冲的茶好喝,给李老泡壶黄山毛峰上来。”
李健捷立刻拒绝:“不用了,只要茶叶是上品,谁泡出来的都是一个味道。”
锦瑟坐回去继续吃饭,乐得清静。
“不是,“石崇笑着指了一下锦瑟,“她弄出来的味道确实不一样!李老一定要尝一下!不然会后悔的。”
李健捷仍旧拒绝,他不愿意和这种攀龙附凤的女人多说一句话,会有失身份。看她身上那一件制作精美的竹青色绸缎旗袍和手腕上那只温润如水、价值连城的翠玉镯子,就知道她是个多有手段的女人了,总是想着勾引男主人,他不屑地说:“一个小丫头能懂什么!”
锦瑟再一次起身,两手撑在餐桌上,看着李健捷,语气不善地问:“您以为中国的饮茶文化传至今天,就只是区分了茶叶的高低?那您就是太不懂茶艺了!在饮茶的艺术中包括了选茗、择具、备具、烹煮和品饮的整个过程,这需要涉及到一个人的素质、历史、文化以及外部条件的许多方面。茶道,绝不仅仅是限于茶叶品种的优胜劣汰而已,茶艺要求的就是要有高雅之美、清淡之美、宁静之美、自然之美和创造之美,使人得到一种美的享受,这在唐朝时陆羽的《茶经》中都有充分的体现。”
李健捷被她的这一番话说的一直还感觉怔怔的,他回头看了一眼石崇。
石崇只是微笑:“让她接着说,我也是第一次听到。”
锦瑟转身从厨房里挑着泡茶的用具,用陶壶烧制着沸水,一边说:“黄山毛峰是绿茶中的一款珍品,它产于安徽省太平县以南,歙县以北的黄山,那里常年的云雾弥漫、气候温和、雨量充沛、土壤肥沃、空气湿度大、日照时间短,在这样特殊的条件下,茶树天天沉浸在云蒸霞蔚之中,使得茶芽格外的肥壮、柔软细嫩,叶片肥厚又经久耐泡,香气馥郁、滋味醇甜,使之成为茶中的上品。”
锦瑟摆好茶具,站在餐桌前,脸上的表情慢慢安详、宁静下来,没有了平常的淡漠。她将一些毛峰茶拨入茶荷中,拿起茶荷展示给他们看:“请您赏茶。”然后用茶匙将茶荷中的茶均匀地拨入三个透明的玻璃茶杯中,“这是执权投茶。”
放下茶荷后,她执起陶壶开始缓缓冲泡:“冲泡黄山毛峰是要采用下投法,将热水倒入杯中约茶杯容量的二分之一处,只有这恰当的水温才能冲泡出清新的茶香、优雅的兰味。这一道被称为峰降甘露。”
她放下陶壶,依次拿起玻璃杯,感觉水温是在85至90度之间,就轻轻摇动杯身,以促使茶叶浸入水中,“我选用了晶莹透明的玻璃杯来冲泡,是要让大家欣赏黄山毛峰美丽的外形,尤其是这种特级的黄山毛峰,形如雀舌,正可供人欣赏。”
“第三道,悬壶高冲。”她再一次执壶冲水,使沸水似高山涌泉,飞流直下,注满了杯容量的十分之七。
放下陶壶后,她静静地欣赏着茶叶的舒展和起伏的美丽。黄山毛峰外形秀美,每片长约半寸,芽叶肥壮匀齐,细扁中又稍稍卷曲,白毫多而显露;尖芽紧紧依偎叶中,形似雀舌,色泽油润光亮,绿中泛着微黄。
她再拿起茶杯,依次的摇动着杯身,看着冲泡后的芽叶直竖悬浮,继而徐徐下沉至杯底,她缓缓地说道:“品茶的顺序是闻香、鉴色、观形、品茗。毛峰茶开汤后雾气结顶,清香四溢,若惠兰之香。”
她将一个玻璃杯轻轻摇动着放到李健捷面前,让他闻那持久似兰的香气,又把另一杯交给石崇。
石崇看着清澈明亮的茶汤,忍不住地喝了一口,顿觉醇厚爽口,回味甘甜,余味深长,很振奋精神。
锦瑟看着李健捷说:“毛峰茶入口爽,进嗓润,它的味道真可谓说是清秀脱俗,茶中仙子了,而且在茶凉之后仍有余香,人称幸有冷香,素有‘轻如蝉翼,嫩似莲须'之说。”
石崇将茶杯放下看她,脸上浮现出玩味的笑容,然后转过脸对李健捷说:“您不是有事要说?我们先上楼?”
李健捷还沉浸在味甘如饴的茶香中,一时都忘了自己是为了什么事而来的,“有事要说?”
“是啊!”石崇起身,率先上楼。
韩妈看他们都上了楼后,慢慢地凑近餐桌。锦瑟端起另一杯茶递到她面前:“您尝尝?”
韩妈讷讷地接过后,才想起来问:“你这是在佘家学的?”
锦瑟没有回答,双手扶着餐桌,脸上浮泛出一个奇怪的笑容。
在书房里,听了李健捷曲曲折折的表达后,石崇才说:“那种手握重权的人,随便找上一个借口就能让无辜的人死于非命了。沁珠也是倒霉,被那种人盯上了,看来长得太漂亮了还真是一种危险了。”
“是啊!”李健捷应和着,“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这倒不至于吧。”石崇淡淡地说了一句。
李健捷看他这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原来想说的话也讲不出来了。下楼时,看见锦瑟坐在沙发里削着水果,他一改之前的傲慢,笑着说:“我去年去广东办事时,看到那里的茶室很多,而上海就不讲究这些,能说得上好的只有老新雅还可以,哪天带你去看看?”他是看石崇有些在意她,就想通过她来解决这件事。
锦瑟站起身来,不说什么,手里还拿着削了半截的苹果。
石崇看着她笑,然后转过身对李健捷笑笑,把他来时说的话还了回去:“算了吧,她一个小丫头,没见过什么世面,出门怕闹了笑话,新雅那地方名人太多了。”
李健捷尴尬地点了点头:“那我先走了,改天再来请教茶艺。”离开了石公馆,他又去了佘家。一进门,佘容川就迎了上来:“怎么样?他怎么说?”
李健捷摇头:“我们这样旁敲侧击的不管用。我看还是你亲自去,他应该不好回绝。”
敬仁紧说:“他都恨死沁珠了,怎么会管她呢!沁珠被军界的人抓走了,他心里正觉得解气呢!”
李健捷踱了两步:“可你们仅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去求情的话,那些人是不买帐的!还要有人从中斡旋才行!石崇在上海是各界都吃得开、兜得转的人物,有一句话就顶用了。”
佘容川叹口气:“我去!”
而这时,石崇正坐在书房里看报纸,注意着国际消息和国内的政治消息,锦瑟走到书房前,发现房门是虚掩着的,透过一条门缝可以看见里面亮着灯,她伸手扶在门把上,却犹豫着,不敢进去,从李健捷走后,石崇就没有出来过……最终,她还是在门上轻轻地剥响了几下,只听得他说:“进来。”
锦瑟慢慢关上门,背倚着那扇门,石崇没有抬头,眼睛还是看着报纸,他知道,她进来是想说沁珠的事情,但他不想听,因为她是给佘辅仁来做说客的,佘辅仁写信让她帮忙说情的。他抬头,却不是看她,而是伸手将无线电打开,静默的房间里立刻有了声音,一个新闻播报员的男声,弄得锦瑟更加尴尬了,她两手交握着,自己在做什么……自找没趣!你以为自己在他心里位置很重要?一句话就能说动他?太自不量力了,你不过是他豢养的一个宠物罢了,和一只小狗小猫的没什么区别!
石崇点了一根烟,却不想抽,一直到烟灰燃长,他将烟放在烟灰缸上碰了一下,那截烟灰全掉进了烟灰缸里……他将烟摁灭在烟灰缸里,他确实是不爱抽这东西,有时候叼着烟也只是想掩饰些什么,可现在,连掩饰都不想做了,他避讳佘辅仁这个人,因为他总会控制不住地去猜测,那个人在她心里站着多重要的位置,如果他和锦瑟之间没有现在的意外,她现在应该已经是那个人的姨太太了……
“我……”锦瑟只说了一个字,就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她应该说什么?
石崇去扭动无线电的按钮,一阵“波波波、虚虚虚、嗤嗤嗤”的怪响。
她不敢再开口了,手已经握在门把上,也拧开了锁,就要出去。石崇却突然将无线电“啪”的按在桌面上,书房里立刻一点声音也没有了,她回过头来看他一眼,但他只是抿嘴沉默着,她与他对视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转过头去,手上一用力拉开了房门,但石崇却突然来到她面前,大手从她脸边蹭过,“砰”的关上了门!
锦瑟面对着那扇门,站在他身前,不敢乱动一下。
石崇的手撑在门上,也没有动,只是低头看着她,她身上还是那件竹青色绸料旗袍,袖口和领口都做得异常别致,用绿色软缎镶裹着,衣襟是对襟的,襟上还钉上了六颗平安扣形状的翡翠。这件衣服,是他昨天带回来给她的,他喜欢在她身上花费心思,喜欢用含蓄别致的翡翠来装扮她的温婉气韵。晚饭时,她赌气给李健捷泡茶时,手腕上的翡翠手镯会不经意间地滑落在她的手背……而现在,青翠欲滴、芬芳扑鼻的茶香还萦绕在她周身呢,这也让石崇忍不住地想,佘辅仁也这样靠近过她吗?
石崇撑在门上的手下滑,附上她握着门把的手,稍一用力就握着她的手拉开了门,“太晚了,该睡觉了。”然后率先迈出了书房,进了卧室先去洗澡,等他从浴室里出来时,锦瑟正坐在地板上,从沙发上拿下一个厚绒垫子倚靠着,手里又抱了一个垫子,使大半的沙发都空着,他看她走神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女孩子都淑女的很,别在地上坐着。”
锦瑟抬头:“我这样坐着舒服。”
他笑了笑,躺到床上,决定先打开僵局,就直接地说:“沁珠被军界的人都走了。”听不到有回应,他抬头看她,对她又招了一招手,头在枕上挪了一下,“过来陪陪我。”
锦瑟起身,过去躺到他身边,任他搂着,过了一会儿才问:“你不管?”
石崇两手向上一举,伸了一个懒腰,又躺下搂着她,把她的那条长辫子慢慢的解开,心情很好地把玩着发稍,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我没拍手称快就够有涵养了,还去帮她?再说了,军界的人我也不熟,哪有那个本事管她!”
锦瑟又静了一会儿:“她这次惹了大人物吧?会不会就此丢了性命?”
石崇心里明白她想让他去帮沁珠,他笑而不答,反而把问题踢了回去,“是啊,情况不乐观。你觉得我该帮她?”
锦瑟不言语,其实心里清楚,沁珠有今天也算是咎由自取了。
石崇收回环绕着她肩膀的手臂,由侧躺改为了仰躺,视而不见地看着屋顶,又问了一遍:“你希望我帮她吗?”不等她回答,他就先说:“我可不想管这档子的事!正好挫挫沁珠的傲气!”
她坐起身看向他,好久没说话。韩妈敲门进来:“佘家那老爷子来了,见不见他?”
石崇道:“让他等吧!大半夜的也不让人睡觉了。”
锦瑟淡淡地说:“我也不是想管沁珠的事,只是……一想到她的父母会为她担心奔走的样子,就想起自己失去联系的家人……”
石崇也坐起来:“我是不想管。”嘴上这样说着,人已经起身穿衣服,“不过你可怜他们,我就去看看吧,免得以后佘辅仁天天给你写信。”
她抬头:“他也没写别的东西。”
石崇往外走着,嘴上强硬地说:“我才不在乎他写些什么呢,反正你已经把他们恨到骨子里了,我还怕什么。”
楼下佘容川一看到他下楼来,立刻站起来:“沁珠这件事情……我只能老着脸来求你了。”
石崇扬手让韩妈斟茶,沉默地拿出一支烟,慢慢点着后,才思索着说:“这件事有点棘手,不太好办……”
“我知道,可我也实在是想不出别的人能帮忙了。”
石崇心里冷笑,这个时候倒都想起他来了。他吸一口烟,“我先去打听一下怎么回事吧。”
佘容川走后,他回到楼上,又躺到床上对锦瑟说:“我能解决,但也不能让他们这么快就松口气。”他一歪身,把胳膊撑在她的枕头上,笑着说:“这样子做你对佘辅仁能交代吗?”
她的头平躺在枕头上,寡淡说:“和他有什么关系,只是尽一份心罢了,毕竟是佘太太把我养大的……”
石崇亲密地搂过她的脑袋,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以后就和佘家没有关系了,有我养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