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情天下竟如此不公。他徐轻鸿连夜从南海赶回来睡了不到半个时辰。阿临就炮仗一样撞门而入,绕床蹦跶,生生给他诈尸般吵醒了。
“嘎哈?!阿临,我困死了。有什么话中午再说……”
阿临显然没有听进去:“先生!看!道士哥哥送我的!看看嘛!”
“唔。好看。”徐轻鸿说的毫无诚意。打量半饷,又道:“你一个大姑娘能不能别随随便便就闯进我的屋子。好歹我也是个男的。”
阿临没听见,或者说假装没听见,一味地傻笑。笑得一派春光灿烂傻气四溢。
徐轻鸿一见劝说无果,换位思考的换了种说法:“你好歹也是个大姑娘。这衣服只是件中衣。再好看也得穿个外衫吧。”
阿临歪歪头,不乐意了:“好看的衣服不就是拿来显摆的嘛。”
徐轻鸿一听登时吓得魂不守舍。这这这,岂有此理!司白这道士不过是跟他们呆了几天,阿临居然开始知道显摆了?知道臭美了?那还了得!
徐轻鸿面色微沉:“阿临,你在这样我就告诉司白。”
阿临一愣,神色微动。视线从徐轻鸿脸上移到身上,突然就没憋住笑了起来。
“笑,笑啥啊!”徐轻鸿一张老脸憋的通红。
无怪阿临。徐轻鸿刚刚的一张脸是十分的严肃,然而他却一直紧紧抓着被子,直拉到下巴处,像个含羞带怯的深闺大姑娘。这场面的冲击力可不是一般的厉害,阿临还是破了功。
徐轻鸿见口头威胁无效,心想:“小丫头片子,我还治不了你了?”立即作势要下地告状。
阿临赶紧过来拦,把徐轻鸿刚起势的脑袋像摁土拨鼠一样往被子里摁。徐轻鸿本来也不是个正儿八经的人,也只是想逗逗阿临。于是嘴角一提卯足了劲儿反拱回去,神似一头拱白菜的猪。
两人就这么相持不下拱来怼去。也不知是谁玩儿嗨了,一个不小心,徐轻鸿一直紧抓在手里的被子“噗”的掉在地上。
两人俱是一愣。
阿临嘴边残留的笑意渐渐退却,一股惊怒从眼睛里溢出来。她盯着徐轻鸿的左肩,挪不开了。
徐轻鸿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假装自己是个哑巴。
在他的左肩,棉纱带紧紧厄住渗血的伤口,白纱下晕开淡淡的猩红。左上臂上爬着深浅不一的细纹,诅咒一样布满了皮肤,像极了一条条的怒蛇。惨恶至极,可怕至极。
徐轻鸿小心翼翼的揣测阿临视线的含义。无奈他心大的能撑下一整个南疆,根本琢磨不了女儿家的心思,现下只能抓瞎,信口胡咧咧。哪知他刚一张嘴,阿临先说话了。
她喏喏道:“先生,对不起。”
徐轻鸿本来是看她先开了口大大的松了口气。还没送到底,听止一句又抽了回来,连带着那可无比大的心端到了嗓子眼。
“先生……阿临没用。早知道,昨天就和先生一起去了……”阿临说着说着竟抽啜起来,“阿临没先生那么厉害,没办法为先生分忧,不能为先生保平安……我……”
直给他听愣了。一只手举着不是放下来也不是,满脑子都是“阿临你不厉害谁还敢说他能耐”,可惜这话并不合时宜。
徐轻鸿闷声叹口气,手重重放下了:“阿临。阿临。”
阿临被打断,泪眼模糊的看着他。
刹时徐轻鸿努力屏息出来的严肃差点又挂掉。这小丫头,竟然还哭了!!
“阿临,你你你……”连说了好几个“你”也不见徐轻鸿憋出一个屁。终于总算是捡回来碎一地的严肃,道:“阿临。你并不能一直跟着我的。”
阿临泪眼婆娑:“那我什么时候能一直跟着你?”
徐轻鸿沉吟道:“我希望你不要永远跟着我。”
这话在阿临听来恍若霹雳,失声道:“为什么!”
“阿临,我带你入道,这几年可以一直带着你修炼。但我不希望看到你一直跟着我的脚步走。以后可能会有一些你不想看到,不想知道的事发生。到那个时候,我希望你能有自己的判断,而不是一直听我怎么办。可以吗?”
“……嗯。”阿临狠狠吸了下鼻子,重重点头。
“在你真正独立之前,我不会抛弃你的。这点你大可放心。”徐轻鸿又补充道。
“嗯。”阿临道,“我明白。我就是不想看到先生为了别人不顾自己,背后受很多伤。向以前在后山那样……”
“不不不。我可没你想的那么好。”徐轻鸿心里连连否认,怕阿临把他想的太好了。“我们不要提这件事了,都过去了……你……先把眼泪收一收好不好?我……”
我不希望你完全忘掉以前的自己。
后半句在舌尖滚了滚,硬是给嚼碎了咽回肚子里放烂。徐轻鸿看着阿临抹眼泪儿,左手抹完换右手,在心里怅然:“忘了……也挺好。”
恰逢此时,门“吱呀”一声。虞城推门而入,冷眼扫过二人,心里明白个七七八八。徐轻鸿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到底劝住没有,不住地瞟他。
虞城目不斜视,一派医者风范温声道:“柳姑娘不必心急。他只是些皮外伤,在我这里不碍事。对了,姑娘可否代劳去一趟大堂取一味药?此药效果良好,可惜忘了拿。”
阿临闷声不吭,擦了半天泪,总算是止住了抽噎,低头出去了。
虞城把门一关,淡淡道:“她知道了?”
“不知道。”徐轻鸿闷闷不乐,“没告诉她原因,这个应该猜不到。但估计是觉得跟落水裳有关了。”他有点懊恼,恍惚间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过分。可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不对,只好想“希望司白那道士把话给圆了,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她迟早会知道的。”虞城道。
“这点不用你提醒。”徐轻鸿心里郁结,口气重了些。似乎觉得不妥,叹气道:“顺其自然吧。”
“个人觉得你还是告诉她为好。既然都出来了,别人都明白这就是柳临。你不说,难免会被一些心机叵测的人利用。”
“呼……再说吧。”徐轻鸿心里不是滋味儿,感慨万千。过后又补一句:“我觉得,少问多治是医者的美德。”
虞城老僧入定般四平八稳八风不动,眼观鼻鼻观心,回敬道:“在下觉得,少质疑多配合是患者的美德。”说着,和徐轻鸿冷冷对视。
“啧。”徐轻鸿再怎么淡泊明志无欲无求也敌不过虞城这般心如死水的冷漠,一挥手败下阵来。这一动迁到手臂伤口,龇牙咧嘴片刻。
虞城也不装高僧了,帮徐轻鸿坐正,动手解开棉纱。
“多久才能好?”徐轻鸿被溢出来的药味熏得皱眉,扭头盯着自己的伤。如虞城所说,“皮外伤”皮开肉绽的,看着倒蛮吓人。
“你这是封印反伤。这次只是给了你一个警告,要不了多久就会痊愈。但是痛感不会消失。离印中越近,痛感越强。咒文只会变淡,除非封印解开,否则不会消失。至于它有什么影响还不清楚。”
“呦。人体导航仪。”徐轻鸿随口到,“那是不是可以顺着找到印中了?”
虞城闭上嘴,满头黑线。也不知道徐轻鸿是傻还是心真的大。
突然敲门声又起,外面司白道:“阿临说要把这药送来。我可以进吗?”
虞城看了看徐轻鸿,后者略一沉吟便点了点头,低声道:“反正也想跟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