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归园显得有些冷清，就连树影都有些形单影只。
而雨现在已经变小，毛毛细雨随着风飘落，真正的成了润物无声。
席雨歌站在窗口，目光清冷的望着这被雨洗的湛清的夜，暗的无光，墨色润沉。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白笙已经死了。
可如今再见到那人，即便容貌变了，可她依旧一眼便认出了他。
都说时间会让曾经清晰的记忆变得模糊，模糊到好多细枝末节可能都已经记不清楚了。
不过当她触碰到那本应该模糊的记忆时，原来最刻骨的喜怒哀乐，只是需要一个由模糊变得清晰的过程。
“小姐你怎么起来了？”
今晚应该是南栀守前半夜，白芷守后半夜。
可这一刻进来的却是芸香。
席雨歌看了她一眼，声音多少有些沙哑的问道：“今晚你值夜？”
芸香手里拿着一条毛毯轻声说道：“不是奴婢，是南栀。可南栀的伤还没有好，所以奴婢就替了她。她才刚刚被奴婢劝回去休息，小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叫师太过来看看。”
席雨歌摇了摇头，“不要劳烦师太了。我只是现在有些睡不着了，应该是今天睡的时间有点长。到了晚上，偏偏却又睡不着了。”
芸香将手里的毛毯披在了席雨歌身上，“那奴婢陪小姐聊聊天？小姐想睡的时候再睡。”
“好。”席雨歌朝她伸出了手，芸香微微一愣，随即俯身将她抱了起来，然后让她安稳的窝在自己的怀里。
不知道是不是那种剪不断的血亲，她抱席雨歌的时候，总会放下一切戒备，感受着怀里的小人带给她的温暖。
这就像是大雪中的一簇火焰，濒临在死亡的边缘，给了她活下去的机会。
“小姐，想聊聊什么呢？”
席雨歌想了片刻，“芸香，你相信这个世上有神仙吗？”
芸香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她似乎没想过席雨歌会问这种问题？
片刻后，“奴婢不相信，但求过。”
席雨歌好奇地看向她，“怎么说？”
芸香眼眸微微垂着，声音沉涩的说道：“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求过，求过老天爷，求过各路的神仙，神佛，天尊……可是没什么用，最后还是靠自己走过来的。”
“就因为他们没有帮你，你就认为他们不存在？”
“这是奴婢所能想到的，证明他们是否存在的最粗笨的法子。人们不是常说，神佛是怜悯众生的，普度众生的吗？我这人就是一个俗人，只有在最无助的时候才能想到求助各路神佛。也许神仙是真的存在，可他不帮我，骗了我……我也就不信他了。”
席雨歌的眸色沉了下来，思绪也跟着恍惚起来。
一个八岁的小男孩被五六个比他大的男孩拳打脚踢，而他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抱着脑袋将身体卷缩在一起，承受着他们的“愤怒”和“发泄”。
“你们在干什么？又在欺负人是不是？傅石，你们给我站住，看我不抽你几鞭子。”
十岁的卫晗穿着一身淡粉色的衣裙，手里拿着一根长鞭不由分说的率先甩了过去。
刚刚还耀武扬威欺负人的几个少年，顿时被她的长鞭吓到了，四散躲开，可依旧有两个跑慢了，被抽了个正着。
可他们连一句埋怨和咒骂都没有，一个个像过街老鼠一样，转身就跑，连疼都顾不上了。
卫晗一双俏丽的眉眼里全是愤怒，眼睁睁的看着那几个臭小子跑了，她恨不得命人把他们都抓回来。
“喂，你怎么样？不会死了吧？”
看着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男孩，她蹲下身，伸手轻轻地戳了他几下。
没动静？
又戳了两下。
还没动静？
卫晗微微皱眉，俯身贴近男孩的头，依稀的能听见细碎的呢喃声从男孩的嘴里发出。
“喂，我可是听见你说话了，你别再跟我撞死了。我跟那些个臭小子不一样，我可不会打你的。你别是在诅咒我吧？”
呢喃的细蚊声消失了，男孩抱着脑袋的手臂微微有些松动，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周围，确定那些人都已经走了，他这才坐起身，表情痛苦的低吟了几声。
“没有。”男孩头也没抬，突然低声说了这么两个字。
卫晗微微一愣，看了看周围，确定这里只有他和她两个人，她才发觉这小子应该是在跟她说话。
“没有？没有什么？”
男孩的眉毛微微挑起，抬起头朝她看了过去，“我没有诅咒你。”
这是卫晗和晏冗渊的第一次见面，一个狼狈不堪，一个光鲜照人。
八岁的晏冗渊说完下意识的别开头，避开她的目光，他不想让自己这副样子被别人看到，特别对方还是一个女的。
而卫晗却是一眼就被这个长相精致的男孩给吸引了，那是一张让任何人看到都无法轻易忘记的脸，精致的五官就如巧匠鬼斧雕刻而成，虽然稚气未脱，可依旧让人难以想象，他要是长大之后，又会有怎样的俊雅无双。
恐怕就是在北芪国境内，都无一人的容貌能与之匹敌。
“你就是禺中的九皇子吧，你的名字有些绕口，是叫晏冗渊对吗？”
男孩奇怪的又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都说禺中送来了一个顶漂亮的皇子过来游学，此子俊仪无双，长了一张比女孩子还要美的脸。除了你这张脸之外，我还真没见过北芪还有比你更漂亮的女孩子。”
慕冗渊的脸色一沉，纠正道：“我是男人。”
卫晗撇了撇嘴角，“充其量就是一个男娃娃。你离男人差远了，我大哥才是真正的男人。”
慕冗渊不满的瞪着他，“你大哥是谁？我可以跟他比试。”
卫晗直接嘲讽的笑了出来，“就你？一个被打的只能卷缩在地的胆小鬼？”
“我不是胆小鬼，我只是不愿意出手跟他们打。”
“嘴硬，那你打啊，为什么不打？”
慕冗渊忿忿地别开了头，“我不能打架的。我父皇说了，我是被送来当人质的，我的言行会牵扯到很多人。所以我不能给父皇惹麻烦。”
“这有什么的？那几个臭小子的身份都没有你贵重，只要你不说，他们才不敢告状呢。”
慕冗渊摇了摇头，“他们打我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你们的三皇子。”
“墨褀荣？”卫晗柳眉一挑，咬牙说道：“我就应该猜到是那个家伙干的，他要是一天不欺负人，就能把他憋死。”
“你是谁？你不怕三皇子，也不怕那些人。”
卫晗拿着手里的皮鞭，用力点了点地上的石砖，“我当然不怕他们，他们要是敢欺负我，别说是三皇子，就是太子我都照样打。”
慕冗渊想了一下，“可是北芪还没有太子。”
卫晗斜了他一眼，“你是觉得我说谎喽？那你知不知道，北芪是没有太子，但却有一个打从娘胎起就准了的太子妃？”
慕冗渊一愣，“所以……”
“我姓卫，单名一个晗字，只要你不叫我太子妃，我可以允许你叫我的名字。”
慕冗渊看着她那令色的模样，好像他要叫出太子妃三个字，她就会毫不犹豫的给他一鞭子。
“……卫——晗？”
卫晗脸色瞬间缓和了下来，“这才乖嘛。”
慕冗渊躲开她拍着自己头的手，皱眉说道：“我不是小孩子，你不许拍我的脑袋。”
卫晗敏捷的在他的头上又重重地拍了两下，“你就是小孩子，挨打还只会找神仙帮忙的，都是小孩子。”
慕冗渊脸蛋一红，“你，你听见了？”
“你口中的那是什么神仙？求求你显灵帮帮我，你想让神仙帮你干什么？赶走那几个臭小子？”
慕冗渊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那是我们禺中的大祭司，一直被信奉的神灵，他们都说，大祭司会守护禺中所有人。”
“你相信？”
慕冗渊点了点头，“相信。”
卫晗直接指了指自己，“那你是怎么感谢大祭司帮你的，你就怎么感谢我吧。”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卫晗拍着自己的胸口说道：“我才是帮你赶走那几个臭小子的人，不是什么大祭司，是我，卫晗。你求大祭司，还不如求我呢。你以后只要跟着我，我保你在北芪横着走，谁也不敢欺负你。”
慕冗渊依旧坐在地上，仰头看着那个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女，阳光落在她的背上，在她的周身度上了一层金色。
而她那俏丽又娇横的五官却在暗影中显得有些模糊。
“我……不要。”
“为什么？你们大祭司骗了你，他不管你，可是我管的你。”
“如果大祭司骗了我，我就不再相信任何人。”
卫晗疑惑的又问：“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慕冗渊笃定的回答：“你就是那个任何人。”
卫晗：“凭什么？这不公平。那我帮你就白帮了？”
慕冗渊爬起来转身就走，“我又没让你帮我，多事。”
卫晗：“……”
卫晗：“臭小子，你站住，看我不把你腿打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