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的人,有光,光而不耀,与光同尘。
——凤栖梧桐
——
——
天渐渐沉下来,海面也解了禁锢。
这雨就像闷了几十天,不下干净就不罢休。
海浪一层一层地向岸上袭去,向大地狂妄地叫嚣着。
天地间黑压压一片。
海里突然翻出来一个人,缓缓地推上了岸。
那应该是个少女。
一丝不挂的玉体上遍布了大大小小的伤痕。
雷电闪过几刹那,照着她的伤更加狰狞。
豆大的雨点毫无怜悯的砸在她身上的每一处。
京城难遇的瓢泼大雨。
浸湿的发丝贴在她苍白的脸上。
她蜷在岸边,抱着自己,眉头紧皱,神志不清地一声一声呢喃着疼。
梧桐再睁开眼的时候,感觉自己好像睡了很久很久,久到物是人非,久到时过境迁。
只像黄粱一梦终归醒罢了。
茫然地看着眼前陌生的青纱帐,又抬手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白衣。
喉咙一阵干痒,她坐起来,抚住自己的胸口,干咳了两声。
房间里点了蜡烛,亮堂的很。
环视了四周,不是熟悉的地界,梧桐感觉自己好像松了口气。
就算逃出来又如何呢?终究也只有她自己逃出来了而已。
梧桐摸着心口,这里边已经没有当初的愤恨和不甘了,她认命了,可惜已经没有机会了。
活了呀。
活了又如何呢?
生不如死不是更可怕么?
梧桐向后移了移,靠着床头,定定地看着袖子里露出来的菩提手串。
眼前渐渐迷上了一层水雾,手串也看不清了。
滚烫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到鼻尖,一声一声滴落在被褥上,层层晕开,像绽放的小花儿一样。
“吱呀”
房门被推开。
梧桐转过头,那人就愣在那里,推门的手也忘记放下了。
眼前来的男人,长得不算棱角分明,眉宇间都透着温柔,五官单说都不算特别好看,但是聚在他的脸上,就显得格外惊艳,是一种特有的柔和美。
他就像是被定在了那里,嘴里似乎还喃喃了一句:“醒了。”
“是你救的我?”
朱唇轻启,梧桐的声音传进俞栖怀的耳朵里。
不是想象中少女清甜的声音,大概是刚醒的缘故,梧桐的声音有些沙哑却空灵,飘飘渺渺的,总感觉失了点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俞栖怀觉得她不该是这样的声音。
梧桐坐卧在那里,及腰的长发散落下来,眼里的血丝还未褪去,眼下是掩藏不住的青黑。
精致的脸上,没有一丝活人的血色。
她好像是在看着他,仔细望着却又不像了,那眼底里的空洞和无望像是要把人吸进去,活活闷死在里面。
浑身上下,一股死气。
颓废到了极致,竟还平添了些病态美。
“呃……嗯,是我。”
俞栖怀努力站定,不去和梧桐对视。
慢慢走到她边上,拱手作揖道:“在下俞栖怀,敢问姑娘芳名?家住何处?我好将你送回去。”
“梧桐。”
“家住何处?”
“……没了。”
她声音轻飘飘的,尾音似乎还带了一丝哭腔,仔细听又什么也没了。
俞栖怀一愣,“是在下多嘴了,若姑娘不嫌,可暂在此处住下,且当是在下赔罪了。”
“你是想收留我?”
梧桐的语气冷淡的疏远,与其说是在问他,不如说是在陈述事实。
俞栖怀下意识抬头对上梧桐的视线,那双眼里仍没有泛起任何波澜。
一汪死水,没有涟漪,没有感情,也没有温度。
“……”
俞栖怀小小的惊诧过后,更多的是不解。
他分明从梧桐的话里感受到了敌意,既然是明显的,那就说明说话的主人根本没想藏着。
为什么会有敌意?
别人有救命之恩还知道涌泉相报呢?
俞栖怀重新组织了一下话语。
“呃……我想姑娘大概是误会了什么,在下没有恶意,只是单纯的觉得姑娘无处可去,想收留姑娘而已。”
俞栖怀说的其实没错,他真的只是单纯的想留下梧桐而已。
也不是心悦她,更不是一见钟情,就只是不甘心和她只停留在一面之缘的关系。
如果非要给个原因,那应该就是好奇吧,好奇她的遭遇,好奇她的身份,好奇她的一切。
他还想有机会见到她,当然,最好是天天都能。
而机会,俞栖怀向来自己争取。
人的感情很奇怪,有些事情不是一定必须要喜欢才去争取。
梧桐垂下双眸,不再看他,睫毛颤了颤,淡淡道:“你收留不下我。”
俞栖怀皱眉,问道:“为何?”
闻言,梧桐的语气又冷了三分:“你救了我,我自然不会害你,你若知道我的身份,便容不下我了。”
早秋的夜里,她的话也多了几分寒意。
什么身份?敌国公主?刺客杀手?在逃通缉犯?
“我……”
俞栖怀还没说完,梧桐就打断了他的话。
“我是妖。”
“……”
俞栖怀有点懵了,嘴巴张了半天,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刚刚还组织了许多许多宽慰劝阻她的话,心下里却一片空白了。
妖是什么概念?
若俞栖怀没有记错,妖是不可以擅自进入人界的。
何况他捡到梧桐时,是那样一幅情景。
震惊也不过一两分钟,他逼着自己冷静,强行镇定下来。
“人亦有恶人,妖自然也有善妖,我愿相信姑娘并非有害人之心。
姑娘的情形,大抵也是遇到了难以解决的麻烦。姑娘若是执意不愿暂住与此,俞某也不多留,若是有难,大可来找俞某,能帮的在下一定尽全力。”
俞栖怀已经感觉到梧桐的不耐烦了,若是再纠缠,他看着她现在的样子,下一秒撞死在他面前也不是没有可能。
梧桐却不似他想的那样,上下打量了一番俞栖怀,像是在思索什么。
良久,她嘴角扯出一个生硬的笑,“那以后就多麻烦公子了。”
俞栖怀对于梧桐态度的转变,一时还没想明白,刚刚还全身上下都在拒绝,现在又答应的突然,她究竟怎么想的?
微不可查的抽了抽眉,也扬起一抹笑,道:“不麻烦,姑娘不嫌弃就好。”
“公子说笑了,救命之恩,小女子感激不尽。”
梧桐明明说着感激的话,眼里却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俞栖怀心抽了抽,有些疼。
简单客套了两句,他一刻也不多留,告辞回去了。
出了门,俞栖怀满脑子都是梧桐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
他摆摆头,不再多想,提速回了自己的房间。
梧桐看着那早已关上的门,盯了许久。
“娘,我没有去陪你,你会不会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