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夜里睡得一点也不安稳,辗转复醒好几次,额上也是汗津津一层。
睡睡醒醒,噩梦也一直在她的脑海里,闭上眼就是,她就干脆睁着眼睛,望着房梁,一句话都不说。
夜里难熬,白日里却见好,相对睡得安稳些。
阳光照到她脸上,梧桐半梦半醒的睁了眼。
外面的天色,看着像是要落日了。
抬手摸了摸身上各处的伤,微微有些结痂的征兆,动一动还是撕裂的疼。
梧桐支起身子,坐起来,又牵起身上的伤。
摘了手上的菩提子串,攥在手里,想缓解身上的疼痛,或者……
心疼。
梧桐醒来时,门外的小侍女听见动静,立刻推门进来服侍她穿衣洗漱。
她摆了摆手,拒绝了侍女扶她起床的动作。
小侍女就乖乖的站到一边,等她召唤。
梧桐靠着床边儿,轻咳了两声,小婢女立刻过来帮她把被子掩严实。
她看着侍女的动作,哭干了的眼睛又染了一圈红,哑声轻唤了一句:“小柔……”
梧桐的声音很轻,若不是离得近,怕是就听不到了。
“……表小姐,我叫欢儿。”
欢儿把被子往上牵了牵,盖住梧桐的肚子,围好,细细的把两边掩进去。
“欢儿……哦哦,知道了。”
梧桐把头撇过去,又恢复了安静。
“我想喝水。”
房里很静,连呼吸声都听的清,梧桐这虚弱的一声才被听了进去。
欢儿赶紧转身倒了杯水,递给她。
梧桐接过茶杯,吹了吹热气,抬手喝了个干净。
她睡得不好,面色又差,此时已像是奄奄一息了。
欢儿是个泪窝子浅的,刚刚梧桐喊出那声“小柔”的时候,就已经红了眼了。
表小姐应该是想起故人了吧。
可怜的表小姐,年纪轻轻就遇如此变故。
梧桐道:“为何要唤我……表小姐?”
欢儿已经不敢听她说话了,梧桐每说一句,那沙哑的声音就像在耳边摩挲着,欢儿的心也就跟着揪一下。
咬着下唇把眼泪忍下去,生怕自己的哭腔给梧桐听到,“少爷说表小姐是少爷家的远方亲戚,因被仇家追杀,才一路逃亡至此……”如今也只剩下表小姐一人了。
她不敢说完,生怕又戳到她的伤口。
明明是乱说的借口,竟也猜对了一些。
梧桐垂着的睫毛颤了颤,“他人呢?”
“回表小姐,您睡着的时候,少爷来过三次,吩咐过,等您醒来就去禀告他。欢儿刚才已经喊人去通知少爷了,估计少爷等会儿就来。”
话是说着,俞栖怀就来了。
他站在门外,犹豫了一下,还是握拳轻轻敲了敲门。
欢儿小跑着去开了门。
门一开,屋外的阳光便肆意洒了进来,照着俞栖怀周身都镀上一层暖阳。
梧桐废了些力气才抬头望过去,他背着光走进来,坐在自己床边,脸上挂着笑,一举一动都是温文儒雅的书香气。
这样的男子应该是很受姑娘们的青睐的。
但梧桐已经没有闲心去看了。
“休息的可好?”
梧桐毫无生气的脸上扯出一抹笑,“多谢表哥关心,梧桐休息的不错。”
俞栖怀的气息又乱了刹那,鼻子也有些酸。
究竟是什么样的遭遇才能让一个活生生的小姑娘颓败成这样?
他调整了呼吸,故作轻松的笑了笑:“那就好,那就好。”
又看向身后的欢儿,道:“欢儿你先出去候着,我与梧桐有些事情要交待。”
欢儿看了看梧桐,等到后者虚点了头,才对二人行了一礼,道:“欢儿在外候着。”
退出卧房,将门关上。
她看着他,静静地等他说话。
俞栖怀错开梧桐的目光,不去和她对视,温声道:“一个姑娘住在陌生男子的家里,有损名声。”
是在解释他给她安的身份。
“所以给你安个假身份,省去了很多麻烦。”
梧桐咳了好几声,喘了喘,道“随您安排。”
俞栖怀的眉头又轻轻皱了起来,他看着梧桐现在这幅的样子。
惨白瘦弱的脸上还残留了些稚气未脱的影子。
那么精致的小脸,笑起来该有多好看。
他甚至想不出她曾经会是什么样。
梧桐紧紧攥着手串的手,关节处都有些泛白。
梧桐眼皮耷拉着,看着是有些困了。
果然,还没等俞栖怀说话,她就靠着床柱闭眼睡去了。
俞栖怀轻轻叹了口气,抬手舒开她皱着的眉,将她打横抱起放回被褥里。
那人瘦的没了肉,轻飘飘的,放进榻里也不见沉下去。
俞栖怀手上的动作轻,生怕把手里的瓷娃娃碰碎了。
盖好了被子,目光又落在她紧攥着的手上。
他尝试着掰开,但是不见成效,担心把她弄醒了。
想了想,还是怕她受凉了,赶紧把她的手塞进被子里,四周都盖严实了,才离开。
梧桐闭着眼,眼泪顺着眼角流进玉枕里,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
只感觉周身都沉得很,连空气也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抬不起眼皮,像是昏昏睡着了。
俞栖怀出了门,欢儿就在门外候着,他唤过欢儿,嘱咐道:“梧桐这几日怕是难熬的很,你要多看着些,不可多说了什么揭人伤疤。”
“欢儿明白的。”
“她醒了怕是要饿,你仔细守着,等她醒来就去给她弄些吃食。”
“是,少爷。”
俞栖怀拍了拍她的肩,算是把任务交到她身上了。
他理理衣袖,沿着长廊离开了。
欢儿从窗户往里看了看,梧桐还沉沉睡着,她从外面挑了窗,关紧不让风吹进去。
夜里梧桐咳了好几声,声声都砸进欢儿的心里。
欢儿守在床边,没忘了俞栖怀的话,静静地等着梧桐醒来。
梧桐怕黑,没有了阳光照着就睡不安稳,噩梦缠的她很疲惫,还出了盗汗。
等惊醒的时候已经是二更天了。
梧桐猛的睁开眼,下意识的看了看四周,还好还好,已经过去了。
她动了一下,想翻个身,才感觉到手上传来的温热。
梧桐低头看去,欢儿趴在床边,握着她的手,睡得香甜。
她波澜不惊的眼里闪过一丝动容,拍了拍欢儿的手。
欢儿肩膀一抖,像是被吓醒的,抬眼看了看梧桐,还是一脸睡意惺忪的样子。
“别在这睡,着凉。”
她沙哑的声音彻底唤醒了欢儿,“表小姐饿不饿?欢儿去给您找点儿东西吃?”
梧桐本想拒绝的,张嘴还没说话,胃里一翻,就让她改了措辞:“好。”
欢儿提着步子就出去了,梧桐望着她的背影,只觉得鼻子酸,眼睛也酸。
曾经这样小跑着去给她端饭菜的小人儿,当着她面离开了。
酸的有点疼,她只能闭眼逃避现实。
不过一小会,欢儿端了粥,迈着小碎步回来了。
“表小姐,天太晚了,厨子们都睡下了,欢儿也不好叫醒他们,只能给您先熬个粥垫垫肚子了。”
梧桐睁开眼,嗓子颤抖地呼出一口浊气,道:“无妨。”
欢儿放下粥,将梧桐扶起坐着,掩好了被子,才将粥端过来。
梧桐接过粥,勺子在里边儿转了两圈,卷起一股热气,她低头吹了吹,舀起一勺,送进了嘴里。
很久很久没吃过一口热乎的东西了,具体多久梧桐也记不清了。
昏暗无光的日子,记着还徒增烦恼。
一晚白粥喝完,梧桐把碗递给她,“早些回去休息,天冷了,该冻着了。”
大概是吃了点东西,梧桐的声音也不似原来那般沙哑,虽然还有些低沉,但也听得出一些姑娘家的温柔了。
欢儿点了点头,“欢儿知道了。”接过碗,转身退出去了。
不知是忘了还是故意为之,桌上的蜡烛也没熄,火舌摇曳着,照着梧桐的眼神也忽明忽暗的。
烛光终究是烛光,虽然梧桐的心里也安稳不少,但终究还是睡不着。
夜里的星星该很亮吧?
总归不是黑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