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杨于民和李黑多次接触,算是点头之交,杨于民是里长,李黑是个管家,身份不一样,但李黑见了杨于民,从不弯腰低眉,像个见过世面的人。
杨于民也不以为意,因为,在他眼里,李家只有李公望一人,其他的都不算,无论是智商还是情商,包括大公子李文灿,也不在话下,当然李家二公子不在老家,老三老四还小。
何况,就李公望而已,也有有求于他杨于民的时候嘛。有一次,李公望就问过杨于民,在这地方能不能种大烟?还金贵地递给杨于民半捧烟子儿。
今天见了李黑,心里一直不爽,什么感觉,说不上,反正要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难道李家要出什么事吗?杨于民想着,快到家了,抬头一看,是杜根灿。
因为买地的事情,两家一直不咋对付,当初杜根灿迫于李公望的势力,把地卖给杨于民。但事后一百个不服,并扬言要报复他,但过后也就说说而已。
杨于民也不以为意,有李公望着棵大树,够他搂一辈子的了。
看见杜根灿从远处走来,杨于民不知如何应付:是打招呼呢还是不打招呼呢?迟疑间,杜根灿倒是先开口了:杨里长好啊,您这是干啥了?去李族长家了?呵呵。
那笑有点勉强,有点做作,似乎还有点揶揄。
杨于民见杜根灿如此主动说话,也不想输了气势,随即客气道:“老杜好啊,这不给老娘寻点药引子。哎,天冷了,看样子要下雪了呢。”“是啊是啊。下大了才好。老天睁眼啊”。
下大了,明年就有粮食吃了,想到这里,杨于民心里也有一丝快感,不由加快了脚步。
进到院里,杨于民把炉灶填上柴禾,引火着后,支上铁锅,开始熬药。杨于民老家在南阳唐河,几十年前,杨于民父母跟随贩卖玉石的老乡来到这里,一住就不走了。
去年天旱,杨于民父母想回老家,人上点年纪也开始想叶落归根了。
但杨于民不同意,一则他在这里顺风顺水,娶了媳妇,置买了田产,二则他曾经陪父母回去过一趟,那里年景好不到哪去,一样的赤野千里,一路看到的都是逃荒的人。
再则媳妇也死活不愿离开这里,父母只好作罢。
尤其母亲,个性极强,原本回南阳老家的愿望最为强烈,回去一趟,彻底打消念头。再不提回老家的事情,反倒是那老头,还时不时提一下,每当这时,都会被老太太强势怼回。
这个家里,一直是老娘做主。杨于民一直这么认为。
今年秋天,老太太突然患了一种怪病,身上长了一个肿块,看那肿块越来越大,越来越疼,甚至疼得半夜要叫出声来。
杨于民寻方问药,找到一个背方,说是用葛根,生地,外加田七,配了糯米熬制成粥,内服外敷,半月为一疗程,必有效果。杨于民是个孝子,自是不敢怠慢,忙着熬粥。
粥已熬好,杨于民用勺子舀进有了豁口儿的瓷碗里,端到上房屋,双手捧与母亲。
杨于民出来,又将剩下的药粥,喊自家媳妇儿用粗布包了,扎上口子,到母亲房间,撩开母亲薄棉袄,隔着单衣,置于上面。
那媳妇是当地人,生下头一胎是个女儿,老太太个性强悍,当即就不太乐意,催着媳妇儿赶紧再生一个,谁知那媳妇儿也是个犟种,偏要拧着劲儿,就是不生。
后来杨于民做了里长,家境逐渐好了起来,婆媳关系算是有所好转。接着,媳妇儿真怀上第二胎了,老太太乐的合不住嘴,说话也开始捡着说了,现在见媳妇儿给自己敷药,一脸都是菊花般的笑容。
天上仍然飘着细碎的雪糁儿,落地无声,大地默默承受着,甚至享受着这久违的凉意。晶莹的雪花就这么飘着,飘着。渐渐地,地上落了薄薄的一层,天地渐渐融为一体。
看天已黑透,杨于民让媳妇伺候母亲躺下,就回到自己屋里。
孩子还小,在两口大床的旁边,支了一个小床,小女儿就睡在上面。天冷,小孩把被子裹得严严的,已经睡着了。
婆媳关系顺了,最高兴的应该是丈夫。两个女人争夺一个男人,用的心思虽不一样,但都是赤诚的,都是火热的。
但这两种“热”又不一样,遇到一起又会相互消耗,甚至啃噬。但她们都知道这个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也都希望这个男人无病无灾,给这个家里带来生活的希望。
也怪,事情的发展,永远都是两种情况,要么良性循环,好上加好,要么恶性循环,雪上加霜。现在,那媳妇伺候婆子尽力,杨于民也跟着开心,媳妇见丈夫开心,自然也温柔有加。
心情愉悦,自然要找点快活。少不得,两人在床第间尽情温存一番。
媳妇已经睡下,细微的鼾声渐渐响起,杨于民吹灭油灯,把媳妇搂在怀里,也睡意朦胧。
突然,他听到院里“咚”的一声,像是草垛子倒地的声音,又像是有人从墙上跳落的声音。他悚然一惊,这年头,土匪进家抢劫已不是什么新鲜事。
他坐起来,轻轻推醒媳妇,那媳妇还犯迷糊,想说什么,被杨于民一把捂住了嘴。媳妇一下子睡意全无,紧张地抓住杨于民的胳膊。
杨于民把挡着窗户的草帘子扒开一条缝儿,往外看去,窗外的地上已经下了一层细雪,接着雪光,夫妇俩看见雪地里站着一个黑衣人。
那黑衣人站在地上,脑袋向上扬起,看着院墙。杨于民顺着黑衣人脸的方向看去,墙上还站着一个人,个子不高,敦实有力,是个“四棱钉”。
那“四棱钉”先是站着,接着蹲下去,面朝墙外说了一句,就是这家吧?墙外有人答应了。“四棱钉”说:“你回家去吧。”
接着“四棱钉”弯腰,又拽上一个人来,自己先跳在院子里。接着后面那个人也跳下来了。
三人站在院子里,稍微打量了一下,中间那个“四棱钉”朝上房屋指了一下。另外两人开始踮起脚跟朝正房走去。
杨于民脑子里一片茫茫,多年练就的精明、机智和敏捷瞬间石化,只剩下手心里冒汗了,他摸索着、颤抖着下床,站在床边,像个大石头一样,一动不动。
媳妇也紧张至极,压低了嗓子问他,咋办?咋办?
杨于民摸索着走到门后,拿起一把粪叉,他轻轻拉开门闩,并不打开,就那么站着。
来者正是“老锛头”三人。“老锛头”在村外的野地里躲到天黑才进村的。进了杨家,他指挥着另外两个山贼,想直奔上房屋,抢些金银细软。如果遇到抵抗,随时可以杀掉对方。
他们惯常的做法是通过两扇门之间的缝隙,用利刃或其他较薄的木板、铁片类,划拨开门闩,之后再打开屋门。两个蟊贼手脚有点笨拙,拨了老半天,竟然没有拨开。
原来,杨于民在父母屋子的门闩头,打穿一个孔儿,上过门闩后,再用一个细木棍儿插进去,别住门闩,外面就打不开了。
“老锛头”见状,不由焦躁起来,粗声骂了一句。从背后拿出斧头狠狠朝门缝砍去。
想必里面的老人早被惊醒,在里面喊叫起来,这边杨于民听得真切,他不顾一切要冲出去,不料妻子在后面一把将他抱住。
只听“哐哐哐”几下,又听得“通”的一声,上房屋的门被砸开了。
两个蟊贼在前,“老锛头”在后,三人猛扑进去。那屋里并无灯亮,三人一阵乱砸,只听得老人哭叫和哀求。
不一会儿,油灯点亮了,两个老人战战兢兢地站在床前,干瘪的身体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屋里因为老太太喝了杨于民配的中药,一股药味尚未散去。
“老锛头”趋前,对老头老太太说,快点,把东西拿出来吧。别惹爷们不痛快。
老头刚想说什么,老太太抢了先:“各位爷,俺家于民可是里长,别说家里没有啥值钱的东西,就是有,你们也不能这样抢啊。”
“老锛头”做土匪这么多年,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跟他说话,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暴怒,一句“我日你八辈儿!给老子拽!”,一斧子就抡了过来。那老太太根本来不及躲闪,连哼一声都来不及,就倒在血泊里。
老头一看老太太死了,竟然一下子晕了过去,倒在地上。
“老锛头”也不说话,上去对着老头也是几斧子,眼看着老头也命丧黄泉。
借着油灯,三人开始翻箱倒柜,把觉得值钱的东西装在褡裢里,竟然是鼓鼓囊囊的。临出门,“老锛头”将油灯拿起,扔到老两口的床上。
很快,火起来了。出了门,站在院子里,“老锛头”看东厢房没有动静,迟疑了一下,似乎想过去用脚踹一下,但转过身,看那火越来越大,就往院墙那里快步走去。
刚要翻墙,不知何时,隔壁李文灿家的房顶上竟然着起一堆火来,接着听到东头李公望家里响出几声沉闷而震耳的声音,接着锣声、梆子声跟着响起,接着又是喊声,而且听那声音越来越近,是朝这个方向来。
这是土铳,“老锛头”第一反应,这玩意儿威力大,射程近。在农村常用来看家护院用,也用来打猎,主要猎杀野兔、野鸡之类的小型动物。
谈不上精准,但也没人敢正面接着,里面毕竟装填了碎铁。准确地说,威慑远大于实战。
“老锛头”做个手势,三人翻墙而去,在雪地里朝着北边方向疾步奔走,慢慢地消失在皑皑白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