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石磙送走二当家的,无精打采,返回厨房旁边的洞旁,正待要进去,听得耳旁有人叫了一句,好你个狗日的。梁石磙回头一看,是“老锛头”。
“老锛头”骂骂咧咧:“你狗日的才来几天啊,找了新主儿了?忘了你是咋来的啦?”
“老锛头”又斜眼打量了一下梁石磙,说了句“知道就好,明天跟我下山‘碰事儿’去。”随即进了厨房旁边的一个小山洞。
“老锛头”住的地方和二当家的挨着,也是一个独立的小洞,里面黑乎乎的。门口使用一条花色被子吊着,权当洞门了。
梁石磙没有进去,“老锛头”是一个不容易接近的人。他下山回来,就是一头拱进自己的山洞,极少出来。
他来这里几天后,听人说,“老锛头”不仅心狠手黑,而且贪财好色。每次下山,都很少空手而回。不仅抢了不少钱财,也糟蹋了不少良家女子。
这次他们抢了李国轩家的女儿,“老锛头”是想把她作为自己“压寨夫人”的,按他的话说,是想要过日子的。
无奈两个当家的都不同意,马殿青还把那女的留在自己洞里,这让“老锛头”愤愤不平。他说下山“碰事儿”,心里自有想法,无非吃饱喝足,顺便糟蹋女子。碰巧了,抢到山上来。
梁石磙出身贫苦,天良尚未丧尽,抢饭可以,娶媳妇也是梦寐以求的,但要糟蹋人家,甚至为此杀了人家,那是他下不了手的。
前段时间为半袋玉米锤死了一个和尚,让他做了好几天噩梦,每到半夜,都感觉那瘦弱的和尚站在他跟前,抓住他的前襟不放,让他惊恐异常,虚汗淋漓。
入了土匪窝,是再也出不去了,只有抢劫、抢夺,把别人嘴里的东西弄出来,填到自己嘴里,毕竟,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但梁石磙自那以后也打定主意,以后下山尽量往后站,能不杀人就决不动家伙儿。
眼下“老锛头”如此说,他又不敢不听,不敢不从。
三峰山的土匪,下山劫道也好,上家直接抢财也罢,其基本路线是往南边走。因为往北沿着山脚走过去,过了大席店,再走上十来里路,就是禹州城南的五里堡了。
那里不仅人烟稠密,而且有“城守营”的人,如有风吹草动,走漏消息,那是不会成事儿的,一旦失手,小命必定不保。这一点土匪心里门清,所以下山一般都是往南走。
南边一马平川,村子还算密集,尤其重要的是,那是一个三县交界的地方,鲜有官府人员到此。
第二天醒来,大家出了山洞,感觉凉意愈浓。哦,冬天已经来临。恍惚间,天上竟飘起了细雪。站在山顶向南望去,万物萧条,满眼尽是荒凉。
哀鸿遍野的年岁,无论是“动事儿”还是“碰事儿”,都注定不会有太大的收获。
这次他们下山南走,选定是文峰里里长杨于民家。杨于民家住大吕村,和李公望一个地方的,李公望家里有人传出消息,杨于民家底颇丰,是可以“动事儿”的。
“老锛头”他们出来抢劫,并无固定对象,但大的行动还得让马殿青拍板。如计划中抢劫李公望,就是马殿青一个规划,但他现在还不打算行动。
所以,“老锛头”不会去李公望家里,说实在的,凭他的力量,再加上二十个人,也未必进得了李公望的家。但杨于民家就不一样了。
杨于民就住在大吕村西头,靠着李公望大儿子李文灿家。李文灿和父亲李公望关系还说得过去,分家单门独户和母亲住在一起。
李公望给他也买了几十亩地,靠西头一个大水坑旁盖了一个院子,北屋三间主房,东西两边各有三间厢房。东边厢房,李文灿住北边那间,中间是个客堂,南边空着,家有客人时,住一住。
西边三间是用来储藏粮食稻草的。
那杨于民家就挨着李文灿家,中间隔着一条马路。杨于民的房子与李文灿相比,要稍矮一些,墙体也是土墙,只是根脚是用石头垒就的。
不似李文灿家,杨于民家没有西厢房,院子西边是堵不高的土墙,靠近土土墙处,是一棵高约一丈的槐树,夏天,树上结满了白色的槐花儿,摘下来可炒可蒸,是道不错的佳肴。
杨于民住在东厢房的北间。父母则住在北屋的东头,妹妹黑妞没出嫁时住在北屋的西间。
遇有客人来家,晚上住宿,就住在上房屋的西头了。按杨于民的想法,过上几年,靠西墙再盖三间厢房。
杨于民个头不高,乍一看,还比较羸弱。年纪四十出头,背稍驼,面黄无须,杨于民在村里算是比较精明能干的人,有眼光,遇事不慌,而且为人处事八面玲珑,见人未说话先嘿嘿笑出声来。
杨家在村里是外姓,李家才是望族,所以杨于民知道如何处好关系,有事没事总爱往李家跑,见了李公望,叔长叔短地喊着,全然没有里长的派头。
当然,他这个里长,还是李公望通过关系,疏通了王天赐,才让他当上里长的。
当上里长后,杨于民只把尾巴夹得更近了。和他妹夫李爱珍不一样,杨于民每年在收“踢斛”时,那是卯足了劲儿踢,过后又会悄悄地给那些大户人家送回一些,他也会不停解释下面甲长门给他的压力。
当然,这些大户都不会在乎这点东西,但杨于民的好印象是留下了,而且深刻。
每次杨于民这样干,李公望都十分受用,而且对自己看人准确,且为官家推荐人才倍感自豪。
自然,那些“踢斛”李家是会原数不动地送回,遇到李公望高兴,还会让李黑再添些细粮送回。
话说回来,杨于民在那些甲长们跟前就是另一副嘴脸了。他也会唉声叹气,慨叹下面做人的难处,并跟着再骂两句李公望。众人也就认了他这个杨哥。
杨于民勤往李家跑,还有一个原因,他要借助李公望的势力,行自己想做的事。杨于民当了几年里长,多少有点积蓄,就想置买一点家产。
他早就看中西头杜根灿家的几亩土地,那地靠近一个水坑,夏天坑里多有积水,是不怕旱的,再者离家很近,也不怕别人偷盗。
杨于民上门说了好几次,可那杜根灿死活不松口。
急了,杜根灿说了一句,里长,就你知道这几亩地的好处,难道我老杜不知道吗?最后,杨于民找到李公望,说了自己的想法,李公望一口答应下来。
不知道李公望咋说的,但是很快杜根灿就找上门来,提出把地卖给杨于民。最后的结果是,杨于民如愿以偿地买到杜根灿几亩肥田,李文灿也买了近十亩附近的地。
这一来,杨于民越发和李公望走得更近了,顺带着和李文灿也搞的火热。
杨于民去李公望家,都是先通过李强通报一声,走过中门直接进后院,绕过荷花池再到中间排房的外面。
闲来无事时,杨于民会和李公望坐在荷花池旁的廊亭里,喝上两杯清茶。遇到刘氏刘小琴,杨于民也会站起来弯弯腰,呵呵地叫上一句“小婶子”。
那李公望看在眼里,喜在心头。杨于民也在心里说,一个小老婆儿罢了,叫她一声小婶子不知那老儿听懂没有?
每次杨于民来找李公望,都会偶遇李黑。李黑两年前来到李家,温文尔雅,见谁都是一脸笑意,唯独见了杨于民,不咋待见他。
杨于民开始不以为意,有一次,他来拜见李公望,已经走过竹林,进入中门,听到后面李黑对李强说,这笑面虎总有一天我要做了他。
还有一次,李公望从李家走出,来到厨房,找李黑拿点糯米,回去给老娘熬药用,这东西只有李家有了。
走近厨房,听到李黑对门内两个择菜的丫鬟讲,你们长个心眼,看好村西头的杨于民,别让他偷了咱们的东西。
两个丫鬟唯唯诺诺,走出厨房门,见了杨于民,先是吃了一惊,接着赶紧让开走了。
杨于民听见这话有点烦心,正待要走,里面又传出一个声音:“我看过了,李家有十箱大烟,粮食一百零三袋。箭楼上白天黑夜都有人值守,暂时先不要动他。”
杨于民吓了一跳,这是什么人,他们要干什么?正待转身,李黑送李强出来了。
看见杨于民,叫一声,里长,您有何贵干呀?杨于民压住内心惊惧,说,李给叔说了,来取点糯米,回去做药引子。
李黑亲自到里面取了,用小碗儿盛了,出来说:“杨里长,打开你的褡裢吧。”杨于民来李家,只有随身背着的褡裢。
褡裢就是斜挎在腰间的袋子,左肩右肋,也可右肩左肋,全看个人习惯。那可算是百宝箱了。里面常见的,是碎银子,或是食物,甚是也可以装些火石,腰里再别张火镰。
听李黑这么讲,杨于民赶紧打开褡裢,接了糯米。
杨于民道别,抬头看了李黑一眼,不想那李黑也正拿了一双眼在看着他。那眼睛深不见底,眼神高深莫测,面部似笑非笑。杨于民的心突然就象被蝎子蛰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