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功看着女儿香珍,又疼又怜,回头给妻子说:“哥哥临别时说了,要教好孩子,我把她带到禹州吧。”
妙真看看丈夫,又看看女儿,没有言语。她一方面觉得丈夫说得对,一面又舍不得孩子,几年来母女俩相依为命,让丈夫把孩子带走,她还真舍不得。
看妻子迟疑,宋元功也收住话头。待了会儿,宋元功又说:“舍粥这事过后,你也上禹州吧。咱一家再不要分开了。”妙真靠在丈夫肩上,温顺地点点头。
何水再次见到张彩,已经腊月二十,那天早上开门,天阴沉沉的,时不时掉下一枚雪花,这天看来是要下大了,但愿明年是个丰年。
何水进城,按照张氏说的,先到了陈家坊街。陈家坊街也算个主街,东西走向,平时还算繁华,县丞陆有恒的府衙也设在这里。
街面上以卖小吃、家用杂货为主,也有卖其他物品的。前几年李文澜就在这里开门脸卖布匹绸缎,但后来搬到奎楼街去了,据他说,那里做同类生意的更多。
物以类聚,说的正是这个道理。
过了县丞署往南拐个弯,走上百余丈,路西有一个磨坊,制做豆腐豆皮豆筋之类的。磨坊主边丙申正站在门口,斜倚在门上。
豆子到乡下收不来,上开封府买,那价格又高的吓人,这豆腐生意眼看着是做不下去了。再说,豆腐是奢侈品,这年景最重要的是填饱肚子,一般百姓谁还敢追求口味享受呢?
正在百无聊赖,何水到了。何水是按照张氏所指的位置来的。一见面,并不感到陌生,两人齐声感慨粮食难弄。
边丙申执着屋内墙角的一袋东西说:“何哥,豆子就这么多了,豆腐是没法再做了,你看着办吧。”何水也是做豆腐生意,知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边丙申没豆子,那他何水做豆腐的原料也就没了来源。
那也意味着他在小吕镇的豆皮、豆腐生意也难以进行下去。想到这里,何水跟着愁眉不展。
回家的路觉得比往常都远,何水一路走着,想着。背上半袋豆子也似乎比往常重了不少。
走近文峰塔,天已近中午,何老大一则想讨口水喝,一则也想看看妙真和香珍,就拍了几下门,没有声音。
再拍,那大殿的大门终于打开了。何老大进了院子,看看妙真虽然仍面黄肌瘦,但精神却大有好转,甚至脸上还有了不易觉察的笑意和幸福。
妙真在前,何老大在后,进了大殿,妙真正待要说什么,门后突然一双手五指弯曲,夹着劲风,向何老大袭来。力道之深,让何老大大吃一惊。
他闪身躲过,那手反转,再次朝面部戳来。妙真喊道,别打了,别打了。
那人住手,何老大定睛一看,非常面熟,那人先开了口:“失礼了,何将军!”何水一愣,这称呼只在滑县,只在教众中被人称过。
何水诧异间,那边妙真款款说道:“何大哥,这是俺当家的,宋元功。他哥哥叫宋元成。”
何水一下子也回忆起,大元帅有个弟弟,不咋爱说话,那宋元成倒是一个极了不起的人物。说起来,两人算是半个老乡,宋氏兄弟是扶沟的,何老大是西华的,两家离得并不远。
当下几人坐下,先是妙真赶紧把水烧上,接着夫妇二人陪着何老大叙旧。
何老大、宋元功各自简单说了自己的经历,大家似乎都不愿回忆两年多前的那场恶战。说到开粥棚舍粥的事,何老大深深叹了口气。
宋元功说道,他也可以再找找张彩,在三峰山时,曾听马殿青说起,李公望家家大业大,可否借他一些。
李公望的二公子李文澜,他是认识的。何老大听了,心头稍感安慰,但说道,那李公望家他倒是去过多次,家业是大,但看此人,非是德高望重的老者,借?怕是找错人了了。
现在夫人急于办成此事,我看还是从张彩那里想办法了。何老大喝了口水,抹了一下嘴,说:“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说着,又从口袋里捧出些许豆子,夫妇二人自是感激不尽。
年关将近,看看大雪已经铺天盖地下来,那民众不忧反喜,只盼来年能是个丰年。但丰年,终归是展望,当下的日子还要一天一天的捱过去。
文峰塔宋元功一家,看看大雪封门,干脆锁了门,回禹州去了。
到了李文澜家的小屋里,两口子用豆子玉米做了年糕,张彩让松伟送过来一斤带皮猪肉,两口子见了,当时就激动得热泪盈眶。
宋元功自己写了一副对联“新年纳余庆,佳节号长春”贴在门上。李文澜让家里伙计老刘送了一斤白面过来,两口子合计着包点饺子吃。
李文澜家的生活,自然受不了太大的影响。远在小吕镇何老大,用那豆子做了几斤豆腐留下,准备过年,剩余的也准备卖掉,换些过年用的物品,元鹏早就嚷嚷着要买一根狼毫毛笔。
何老大还寻摸着给夫人买点什么东西。夫人不喜打扮,衣着随意,但气度非凡。何老大心里有点纠结:“买点啥好呢?”虽然一心牵挂开粥棚的事。
李文澜春节前回老家了一趟,见了李公望,问了个好,随身拿出布袋包着的银子,递与老爹。
这钱既是给李公望办年的,也是自己的一点心意。父亲渐渐年老,两个弟弟幼小,他觉得没有必要再在上面纠缠不清。只是看见刘氏刘小琴过来,心中大为不爽,勉强点了一下头。
李公望看见刘小琴,顺手将钱袋递给她。那边惹恼了李文澜。
他做色道:“爹,这钱是孝敬您的,是我的心意,您怎么能随便送人呢?”如果你不缺,我还拿走吧。”
看文澜不高兴,李公望也渐渐不悦,对李文澜开始说道起来,说李文澜目无尊长。
那李文澜自是不服,找个借口出门到院子里,看着湖水已干,裸出黑黑的湖底,便沿着湖边的长廊,向前院走去。
快到竹园,隔着墙听到一个声音:“哟,杨里长又来了?”接着另一个声音响起:“是啊是啊,李大管家烦请通报一下呗。”紧接着一个人从竹园旁边儿的小门就要进来。
那李黑正待要拦,看见李文澜,住手了。李文澜朝李黑摆摆手,示意让杨于民进来。杨于民见了李文澜,弯腰施礼,李文澜赶紧还了,嘴里说道:“里长,使不得。你是父母官呢。”
“呵呵,我这个父母官算个啥,再说咱都是兄弟,不要见外。嗯,杨叔在家吧?”
“在呢。你进去吧。”
李文澜说着,侧身让过。杨于民过去了,嘴里朝中厅喊着“李叔,李叔,我于民呀。”
李文澜出了大门,街上冷冷清清,空无一人,同年龄的没有几人,这两年外出的特别多。不过,临近春节,有的家里房顶开始冒烟了。冒烟,意味着有了人气,李文澜心里竟然有了一丝暖意。
朝西走,是杨于民家,旁边儿是大哥李文灿的家。李文灿是李公望和李文澜的大妈所生,年龄比李文澜大了五岁。
李公望是个花花公子,按李文灿母亲的话讲,就是一条骚子狗,见了女人就走不动。媳妇儿生下儿子没多久,李公望就又看上李文澜的母亲了。
日子久了,李文灿母亲主动提出和儿子搬出去住,正中那李公望下怀,赶紧在村西头买了几十亩肥田,盖了一个院子,将李文灿母子俩搬过去了。
李文澜自小和这个哥哥处得还可以,虽然两个母亲不和,那是大人之间的事情,他倒对李文灿毕恭毕敬。但自从搬到禹州,他很少回来,也就很少见到“大妈”和哥哥了。
走着走着,已经到了李文灿家门口了,看门框上已经贴上对联,门上也贴了一个秦琼的画像,花花绿绿,有了过年的味道。
看旁边儿杨于民家,就冷清的多,父母前段时间被土匪劫家杀害,要连着三年不能贴对联的。站在门前,李文澜正迟疑着要不要拍门,旁边胡同里走出杜根灿来。
杜根灿见了李文澜,赶紧打个哈哈:“呵呵,李掌柜回来了?找杨里长?”李文澜比杜根灿要小上五六岁。
那杜根灿表情不阴不晴,眼神闪烁,不迎接李文澜投过来的目光。李文澜也不以为意,平时本就来望不多。
接了杜根灿的话:“喔,你太客气了吧?乡里乡亲的。年办得咋样了?”“咋样啊?还不那样。但愿明年有个好收成。”
正说着话,李文灿家的大门开了,露出一个脑袋,正是李文灿的。李文灿见了李文澜,脸上露出微笑,门又开大了点,让李文澜进去,并不搭理杜根灿。
杜根灿也表情怪怪地朝李文灿咧咧嘴,别过身走了。
李氏兄弟同父异母,长得颇有几分相像,只是李文澜久居禹州,见多识广,身上多了几分商人气息和文人气质。李文灿则显得稍有憨厚和土气。
刚进屋坐下,李文灿母亲从里屋出来了,见了李文澜,微微笑了一下。
李文澜赶紧起身,从怀里拿出一个紫色丝绸做的荷包,双手奉上,嘴里说着:“大娘身体还好吧?”李文灿母亲推让了一下,就接过去了。嘴里说着:“文灿,给你弟弟倒水呀。”转身又进了里屋。
只剩下兄弟俩,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