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功见天赐情绪不佳,就关心地问:“姐夫近来好吧?”天赐见元功如此问,也没有把他当外人,加之他一直觉得这个亲戚说话颇有见地,就把事情的大致情况说了一下。
宋元功略一沉吟道:“这事要搞清楚,其实也不难,陆有恒让松伟兄弟开店卖粮,只不过想假手于人,自己幕后操纵,获取利益罢了。”
“但陆有恒陆县丞的粮食来自哪里?倒是得查查。只有倒查,松伟兄弟才能摆脱干系。”只这一句提醒,让王天赐又高看宋元功一眼。他问:“咋查?”
宋元功说:“这事你权当不知道,我私下帮您打听打听。”
天赐也苦于对此事无法下手,和陆有恒争斗,属于官官之争,结果一般都是两败俱伤,今见元功如此铺排,心中轻松了许多。他心中有诸多疑问,对陆有恒这个人,看来还是太不了解了。
二月是全县科考的日子,时间要持续好几天,知州大人亲自监考,是个大事。尽管这两年收成不好,但仍然挡不住人们考取功名的热情,或者说欲望。
甚至,年成不好,更激发了人们考取功名的欲望。功名就是富贵,考取了功名,就等于吃饭有了保障,有了铁饭碗摆在这,还有谁愿意脸朝黄土背朝天,劳碌一生呢?
早早地,禹州下属各里的童生们就来到禹州城了。
看那童生们,有如元鹏、四喜、雷朋、刘北、文昭似的翩翩少年,也有相当一部分年龄不小,脸上已见沧桑的青年、中年人。
一看就是已经成家立业的人,细看那手,都磨出了老茧,还有几个年龄更大的,脸上已见皱褶,面目黝黑,背已微驼。
想必是彼此之间都很熟识,见了面都彼此问候,客气十分。
今年李公望四公子文昭也要县考,李公望卯足了劲儿,早早就准备停当。
他备了一辆四轮马车,上带篷席,里面准备好了许多吃的用的,亲自坐在车棚前面,和王天一老师并肩而坐。
那王天一原本可以不去,但心中牵挂元鹏,再者也不忍驳了东家面子,于是一口答应,顺便提出可否捎带自己街坊邻居小元鹏一同前往。
那李公望原本不是小气之人,现在天一先生提出,自然一口应承。
车子从大吕村到小吕镇,原本不远,这边何水张氏也已经准备停当,见四轮大马车到了街口,就随元鹏一起拎着准备好的一个布囊来到车前。
李公望、王天一见状,让车夫喝住拉车的黑马,两人屁股一撅,先后跳下马车,元鹏上前,腰早就弯下,给天一施礼,何水也忙不迭给李公望、王天一施礼。
王天一给何老大回礼,示意元鹏上车,只是那李公望两眼色迷迷盯着张氏。
张氏身材高挑,面容姣好,衣服合体,举手投足都透着一种无以名状,让李公望魂不守舍的韵致。
他一时竟忘了还礼,直到天一催他上车,才回过神来,老脸变得黑红,心中自责“咳咳,为老不尊了。这是个不可触碰的天人。”
元鹏进了篷子,看见一个年纪和自己相仿的少年,就朝他点点头,嘴角咧了一下算是问候。那文昭翻眼看了元鹏一眼,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就又低头翻阅一本线装书。
元鹏见文昭不太爱搭理人,就把头轻轻靠在篷子上,双眼微闭,身体放松,一会儿功夫,慢慢进入迷迷糊糊的状态。
期间,篷子前面的布挡子打开了一点,李公望朝他这边看了一下,见元鹏已睡,就又合上。
李公望坐在前面,和王天一一左一右,车夫更靠前些,坐在中间。李公望几次欲言又止,王天一也是双目微闭。
听到公望这边动静,又睁开眼看了一下。李公望欠了欠屁股,嘴里干咳一声,说:“先生,这老何家里的女子是这小哥的妈妈?”
王天一并不太了解张氏,嘴里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唔。”李公望好生失望,心有不甘:“那老何一个卖豆皮的,能够养活得起三口人吗?”
元鹏在里面原本就没睡着,听见李公望这几句话,已对李公望有个基本判断了:“不是个好人,”他故意清了清嗓子。果然,外面没有说话声了。
车子进城后,沿着南大街一路前行,此时天近中午,街上行人已经多了起来。
那马车到了南街口向西走进奎楼街,走了一会儿,又拐进一个小巷,停在一个黑漆大门前。李公望下车,对着那大门拍了起来。
不一会儿,里面脚步声越来越近,门开了,是李文澜家的伙计,见是李公望一行,脸上堆笑,马上弯腰,身子偏向一旁,让出路来,并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李公望也不客气,双手背在后面,头向后仰,迈步进了大院,后头一行人跟进。
不见李文澜出来,李公望的声音高了起来:“文澜,文澜!”文澜听见爹的声音,立马从里面出来,见了李公望,喊了声“爹,你咋来了?”
看见后面跟了一群人,略感诧异,见里面有文昭,突然明白了。“好呀!,要县考了,对吗?”文昭见了哥哥,也没显得特别热情,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元鹏站在在天一后面,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当儿,文澜母亲从屋里走出,见了李公望,屈身施礼,口里说道:“哟,哪阵风儿把老爷给吹来了?还记得俺娘儿俩啊?”
李公望嘿嘿坏笑:“忘不了,我倒是怕你把我给忘了。”说着,冲文澜说:“安排你弟弟和这小哥住这里吧。我还得赶回去呢。”
说完,示意车夫从车上搬下一个袋子,放在文澜母子两个跟前,说:“好面。恁俩吃吧。”
李公望说的“好面”,是指麦子磨成的面粉,在农村属于细粮,与之相对应的是粗粮,是指小麦之外的玉米、谷子等磨成的玉米面、小米等。
文澜母子对文昭本无怜爱之情,但碍于公望,也不敢有所抵触,尤其文澜之母,更是把面部表情演到极致,迈着碎步上前扯着文昭之手,说:“昭昭,晚上就和你哥住在一起吧。”
那文昭知道这是父亲的二房妻子,因为母亲到来,而搬到这里的,两家关系并不融洽,见此状况,也弯腰叫了声“二娘。”
李公望又把李文澜拉到一边,低语了几声,和天一、元鹏由伙计陪着到南厢房里面,安排一张木床给元鹏住。
出得门来,文澜母亲问:“老爷真要走吗?”公望也面露不舍,说下次专门来住几天,接过文澜递过的一个包裹,和天一出门登车走了。
李公望和王天一出门沿着奎楼街一直正东,过了州衙继续往东,再往南,进了陈家坊街。不一会儿到了州丞衙门,陆有恒的办公地点。
报过姓名,公望说天一:“先生可在此稍等片刻,我见见陆大人,很快就出来了。”
天一个性本就执拗,也不喜和官吏交往,见公望如此说,忙不迭回答:“您尽管去,我在这里附近转转,让老师儿看好车子就好。”天一嘴里的“老师儿”,是指车夫。
李公望刚进院子,就见陆有恒迎面走来。陆有恒,河南汲州人,嘉庆年间进士,来禹州做州丞(县丞)已有三年。
人长的身高马大,器宇轩昂,只是面色黝黑,左眼因眼疾落下残疾,眼皮下耷拉着,翻不上去,这也使得另一只眼睛格外有神。
见了李公望加紧走了几步,老早就把腰弯下去了:“李贤达,失迎失迎呀!”李公望递过包袱,那陆有恒也并不拒绝,转手给了身旁一个小厮,又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进了大堂,两人分宾主坐下,小厮端上茶,有恒示意小厮出去。问:“老前辈这次来有何指教呀?”
“陆大人,你太客气了。哪敢指教,是有一事向您禀报。”
“您请讲。”
李公望看看左右无人,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个丝绒包着的物件:“犬子今年县试。嗯,这可是有名的羊脂玉啊。”
“嘿嘿,老贤达,这您就见外了。”陆有恒一面眯着眼睛仔细端详着那个羊脂玉,一面漫不经心地回答李公望。
那个羊脂玉把件是八仙过海中排行老大的铁拐李雕塑,形象维妙维肖,雕琢精细圆润。
尤其让人叫绝的是,铁拐李肩上背的葫芦颜色充分利用了羊脂玉本身带有的搪色,灰中带黄,宛如刚刚摘下的新鲜模样。
陆有恒一下就喜欢上了,他有点爱不释手,嘴里不停啧啧称奇。
公望看有恒注意力已经跑偏,就说:“州丞大人,您看孩子考试的事?”
“嗯嗯,这个,知州大人要亲自主持,州学政会全程监督。当然,卑职也会尽力协助知州大人的。”
李公望没有听懂,陆有恒这几句话,他没有梳理出一二三来。陆有恒看李公望一脸懵逼,就轻轻地说了声“老贤达,一切都要见机行事的。”
在李公望眼里,陆有恒是个讲义气的人,说过的、答应过的,就一定会想办法实现,因此,他也不再追问“见什么机,行什么事。”回了一句“叨扰大人了”起身告辞。
陆有恒也不挽留,目送李公望上车离去,返身进了大堂拿起那个包裹,还有那个把件,又出大堂右转,进了自家内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