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有恒节前曾经借松伟之手,卖掉了存在李公望家的一万三千多斤粮食,获益丰厚,当然,也给松伟、差办等人了一些好处。
陆有恒的基本考虑是,民以食为天,大旱之年,粮食最重,不管是官是民,皆有心系苍生之善念。
能开仓放粮,那自然是极好的,奈何官府粮库已经捉襟见肘,难以为继。此时有乡绅贤达愿意往市场抛售余粮,那也是件善举,即便价格略有盈升,官府也不必太过于干涉。
当然,借此谋取暴利是不行的。这一点一定要把握好。
如果上面追问此事,这是应对之词,到那时还要做李公望的工作,想必这老朽容易对付,加之拉上松伟那个二缺,王天赐这个容易出幺蛾子的口子是不会有啥事的。
再说,如果王天赐去开封府提告我陆有恒,你也得掂量掂量。几年共事,他也了解王天赐的为官之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有时还自命清高,不善与人交往。
保住自己官职是第一位的,进取晋升是建立在保住目前位置基础之上的。
如果万一事情闹大发了,王天赐首当其冲,即便他能把我陆有恒拉下马来,他王天赐的位置也安稳不住,所以,就私自贩粮这事,王天赐没准还要替自己藏着掖着呢。
至于李公望小儿子县考的事,也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招呼是不会在王天赐面前说的,王天赐也不会答应,至于州学政那老学究,说了也白说,说不好会惹一身骚。
只有看这小子的造化,但愿他有点真才实学。
元鹏住在李文澜家的南屋里,已经好几天了。每天早起,元鹏都早上起来,用凉水擦把脸,就把四书五经拿出来了。
他要按照王先生讲的好好学习。王天一不仅保举了张元鹏,而且真心把他当作自己的学生,只恨时间太短,因此,只能大概讲一下四书五经中的要言要义,以及考试应该注意的事项。
元鹏原本底子不错,张氏颇通文墨,来小吕后也一直倾力教他,并要求甚严。所以,天一老师说的,虽然经义艰深,但也能悟出个大概来。
元鹏摊开了书,正要背诵,大门有人敲。伙计听见赶紧去开,一看是何老大。
何老大风尘仆仆,鼻子冻得通红,头发上结满了厚厚的霜,腰里斜背着那个常背的褡裢,里面貌似装了不少东西。
何水一见元鹏,疲惫之态一扫而光,兴奋地从褡裢里往外掏东西,除了窝头之外,还有何水自己挖空心思制作的“馋嘴猴”。
他把做熟的豆筋放入酱油等调料,压实,再切成方块儿,用一块粗布包着。何水掏出来,捏出一块递给元鹏,元鹏一尝,说道:“好香!”
何水看元鹏高兴,自己也很开心,他又神秘地拿出一个布包,包得严严实实的,嘿嘿一乐,故意卖个关子,说:“猜猜这个是啥东西?”元鹏摇摇头,表示猜不出。
那何老大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竟然是一只烧鸡!元鹏一见,差点叫出声来,喔,那可是稀罕物!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啊。
元鹏不知道,这是何水、张氏用卖了好几天的豆皮换来的,先是何老大和张氏商议去禹州看望张元鹏,带什么东西给他呢?
两人商量半天,何老大提出做一些有味道的豆筋,张氏乐了,说:“那敢情好。”当何老大提出用自己多年不用的手艺给元鹏做个烧鸡时,张氏犹豫了。
一是没钱,二是没鸡。何老大说:“咱俩省吃俭用点,钱就省出来了,至于鸡,我串街时,操点心就是。”
张氏见何老大情绪亢奋,也不忍拂了他好意。
再说,不知从何时起,她竟然渐渐依赖上这个男人了,不知为什么,只要他在场,原本刚强果断的她,也变得优柔寡断,甚至极度渴望这个男人快点替自己拿出主意。
她有时有点恨自己婆婆妈妈,但有时又很享受旁边儿有这么一个男人。
张氏对何老大说:“行吧,你看着办就是。我们自己省点就是。”说完之后,不知为啥,看一眼何老大,嫣然笑了一下。这次,何老大没有发现。
何水走街串巷,遇有买豆皮的人家,总会问问对方家里有无鸡子,如果有,愿意卖不。
何老大也是个拗性子,越不好找就越要找,甚至为找一只鸡他扩大了卖豆皮的范围,连平时很少去的磨街也转到了。
也正是在磨街,里长李爱珍的老婆黑妞把自家的一只公鸡卖给了何老大。
自从哥哥杨于民家遭受大难,父母被三峰山土匪砍死后,那黑妞性情大变,再也不和李爱珍闹别扭了。
她原本一妇道人家,胆小怕事,只是从小被娇生惯养,嫁到李家后,任性胡为。事情发生后,哥哥专程来给她报丧,她当时就哭晕在地上。
哥哥作为里长都保护不了父母,她又能做些什么来保护父母。万一哪一天土匪来到她家,能保护她的大概只有李爱珍了。
这世上什么事情都怕想通,想通了,就会做出行动,或改变行动,或变本加厉。黑妞属于前者。
她开始注意自己的言行,也知道在李爱珍面前学会柔声细语了,甚至偶尔也会发嗲撩弄,那李爱珍本是个性情汉子,自然迎合,夫妻关系也就逐渐顺畅起来。
黑妞学会过日子了,就知道持家的不易与艰辛,于是也就开始省吃俭用了。现在见何老大问鸡子,就立即想到把家里那只公鸡卖掉。
除了公鸡,家里还有两只母鸡,那是黑妞舍不得卖掉的。两人谈好价格,黑妞去逮那鸡子,却死活逮不住,还是何水趋前,一把就把鸡子攥在手里。
何水把鸡子拴好腿,带回家里,杀了做好,和张氏两人竟然谁都舍不得吃,何水本意给张氏扯下一只鸡腿,张氏阻住了他,笑着说:“咱俩闻闻烧鸡味就成。”
现在把鸡子给元鹏带来了,心里也踏实不少。元鹏见何老大把鸡子拿出,喜悦十分,但很快心底又一沉。两位大人都舍不得吃,他又怎能吃得下去。
元鹏见何水催自己快吃,就先把两个鸡腿拽下,还用粗布裹好,剩下的拿在手里。说:“鸡腿你还拿回去吧,姑姑恁俩一人一个,别的我留下。”
何水不依,正要说什么,上房屋里的李文澜出来了,见是何水,立即大声说道:“何师傅,怎么会是你呀?”
何水见状也只好先收起鸡腿,说:“我还说呢,只听天一先生回去捎话说,被安置在这里,我还说呢,住在这里我就放心了。说是过两天就开考了,这不我来看看。”
原本,李文澜见父亲带元鹏文昭来家里住,心里就已经规划好了。元鹏毕竟外人,安排在南屋,弟弟和自己住在一起。今见是恩人亲戚,心里未免有点过意不去。
所以李文澜说:“何师傅,家里房子不多,只好让元鹏小哥委屈一下了。”何老大说:“公子真是见外,元鹏能住在您家,也真是不赖了。”
说话间,文昭从北屋出来,见了何水,也并不招呼,只是捧了一本书站在树下翻动。
文澜心中略有不悦,但也没有说啥,回头对何水说:“上北屋喝杯茶吧何师傅。”何水回答:“不了不了,这就回去了。”
任李文澜再三挽留,何水只是不肯,李文澜颇感歉意,说了句“稍等片刻”转身进了上房屋。
一会儿工夫儿,出来手里又是一个小包,递与何水,说:“何师傅,这是些我刚昨天从开封府带回来的一些包子,您带路上吃吧。”何水见是吃的,就收下了。
出门时,对文澜说:“我再给元鹏交代两句话。”说着示意元鹏跟着出来。到了大门外,何水一把把文澜给的包子塞到元鹏怀里,说:“慢慢吃,这里还有点零钱,你节省着用。”
说完不待元鹏反应过来,抽身快速离去。元鹏看着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何水,突然心里泛起一阵阵心疼。这个表舅一直呵护关爱着自己,总是依着他,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留给自己。
自己不识字,却总是渴望元鹏多识字,学得一身本事。在表舅看来,像他那样一身武艺的,充其量是“劲儿”而不是本事,真正的本事是满腹经纶,学富五车。
在他脑海里,表舅的印象远比父亲的深刻。在他记事起,父亲就很少在自己跟前,来小吕的这几年,表舅更是为了这个家忙前忙后,操碎了心。
世上最真挚的情感不外乎是把自己嘴里活命的食粮省下来给你吧?元鹏心里正难受,后面李文澜叫他回去。这次,李文澜的态度明显比以前好得多。
到了中午吃饭时,文澜家伙计的态度比以前要好看得多,端过来的饭明显比以前演丰盛得多,额外,还加了一个包子。
元鹏觉得生活的改善和表舅来这一趟有关,至于其中细节他不想去探究。那是大人之间的事情,他要做的,就是铆足了劲儿去应对这场考试。
考试会咋样呢?他心里有点忐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