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的第二天,我还在和周公下棋,爸妈便拎着大包小包的来了。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你妈说买了只鸡给你补补,这一开学就高三了。”
我爸将一袋水果和一箱牛奶放在了桌子上,而我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围好了围裙。不远处传来了切菜的声音,那个我爸在电话里回回强调不要进的厨房,也慢慢地有了烟火气,他们进进出出地忙个不停,而我在和被子摔了几个回合之后,最终战胜了它。
我洗了个苹果,在客厅里啃的不亦乐乎,一看表,已经十一点多了。
很多年后,柯阳问我,喻然,你觉得幸福的定义是什么?
我总说,幸福就是晴朗的早晨,我妈从菜市场买回来我从前一天就馋得流口水的油条和热乎乎的白豆浆,然后我爸在客厅里看着早间新闻说,你妈可真是为你操碎了心。
只要父母在,哪里都是家。
吃饭的时候,我爸问我复习的怎么样了,开学后就要模拟考试了。
我支支吾吾:“这才过了一天。”
说完我就后悔了,分秒必争的高中,我也好意思,但我又不能说因为我昨天和谁在一起了,干了什么。
即使没干什么,也不能说,反正就是不能说。
我开始转移话题,夸我妈的厨艺又进步了,比学校食堂做的好吃多了。
“你们知道吗,在学校吃饭,最忌讳碗里有什么?”
“虫子呗。”我妈很配合。
以前我爸总说,她是我忠实的听众和观众,而我妈则说,你就知道让然然注意安全和好好学习,也不关心关心女儿的生活,比如吃的好不好啊,和同学们相处的开不开心啊。
“不准确。”我摆摆手,“其实是半条虫子。看到虫子那是家常便饭,我们都是挑出来继续吃,但要是半条,那就恶心了!对了,我们有个同学的妈妈下岗了,在家办了个小食堂,其实就是炒菜的时候多加几个人的量而已,就在小区门口的第一栋楼,吃的还挺营养的,一个月就一百。”
我一口气汇报完了所有的信息,总结起来就是营养卫生离家近,价格还实惠,以打消他们的顾虑。
其实刚开始,我觉得学校的伙食还凑合,可不到一个月就吃腻了,老是那几样,然后就觉得越来越难吃,本来还可以对虫子宽宏大量一点,但到后来有一点咸淡不对都不行,不过后来,我们都把它归结于学习压力太大所致。
随着小区里这种家庭食堂越来越多,我也就加入了拼餐的行列。
那会儿一到中午,就有成群结队的学生从寝室里面出来,想打包的,还会举个饭盒。他们三三两两地掠过食堂,跨过操场,从后面的偏门走出去,走进一个个炊烟四起的居民楼,然后半个小时以后又三三两两的出来,画面不可描述。
总之在那个学生还算规行矩步的年代,这种现象算是我们小区的一个风景。
和租房子一样,学校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伙食费是自动包括在住宿里的,家长也不会和学校计较这个,高考当前,其他的都靠边站,都说高中烧钱,比起各种参考书和补习班,这算什么呀。
“吃完这个月,我准备再换一家。”我啃着鸡腿说。
“就是,换个更好的。”
吃完饭,我爸在刷碗,我妈则给我换床罩床单。
我打开新买的数学参考书,回忆着张老太的推导公式和简便算法,虽然离下笔如行云流水还差一截,但也能如小溪涓涓细流。
我用了大概半小时的时间才做完一道八分的有关函数与几何的综合题,却有一种想要拥抱数学老太的冲动。
因为以前,特别是做这种知识点与陷阱并存的综合题,我就没独立完成过,都是和参考答案相“勾结”。每次刚写个“解”字,就忍不住翻后面,再一边嘟囔着“哦哦,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是那样呢”,一边填满所有的空白。
这种自欺欺人式的答题习惯,直接导致我每次数学考试成绩出来都想和那个无辜的参考答案同归于尽。
像我这种数学没天赋的人,真的很吃亏,因为就算是学文,也还是逃不过它的魔爪。
而蔚飞则不同,他做题从不看参考答案,当然,他除了被杨雯青“胁迫”之外,基本也不做什么参考书。
“比起这玩意儿,我还是更相信自己。”有次他看我边翻后面边做题时突然来了句,还摆出了个S型,很是拽,“你要是非要看,道不如把答案全部撕下来订成书,抄起来还方便。”
我无语。
对于这种找死式的揭穿,我当时就想,在我跟参考答案同归于尽之前,势必先会给你一枪。
不知是不是出于数学不行书来凑的心理,我极其爱买参考书,但每个部分做不了几页就会开始不耐烦,不是觉得解析不详细,步骤省略看不懂,就是发现答案有错误,总之看不顺眼的地方十之八九。
但答案有错也不是我瞎说的,是后来找老师求证后的结果,这在琳琅满目又良莠不齐的参考书里面极为普遍,有时一不留神,还买了个盗版,一度让我觉得我市的图书市场有待好好整顿一下。
其实早在转学的第二天,我爸就联系了教我们班数学的老师的补习班。她姓张,五十多岁,我们都叫她数学老太或者张老太,她原本是市一中的特级教师,退休后被胜阳一高挖来专门带毕业班,水平可见了得。
她在我们年级一共教三个班,一个重点,是八班,一个次重点,就是我们一班,还有一个是普通班九班,业余又办了个补习班。
胜阳一高是支持老师们另外补课的。但是和别的学校不同,要求必须是以教本班学生为前提,所以张老太带的十二个学生均来自于这三个班,肥水不流外人田,又能保证质量,毕竟老师们的绩效和我们的成绩是挂钩的。
张老太平时的讲课风格属于雷厉风行且声情并茂的那种,除了第一排的蔚飞总是被她吵醒之外,我们班的几个数学尖子都舍不得在她的课堂上补觉,但像我这种数学明显拖后腿的,也就主要听个声情并茂。
我记得好像是从初中开始,总之自打普通话教学在各大校园推广之后,我就再也没在课堂上感受过方言版的传道受业解惑了,特别是我们这种哪个地方的学生都有的学校,所以第一次上她的课乍一听,还真有点不适应。
其实也可以理解,她年纪大了,习惯总是难改的。但她总是很努力地保持在普通话赛道上尽量不跑偏,但讲到激动之时,还是会有些拐。比如当她问我们“所以这条辅助线应该连在哪儿”的时候,那种满怀期待的热情就是她开始拐的动力。大部分时候我们比较踊跃且回答正确,这时她就会给我们一个大大的慈祥的微笑,然后托一托已经等得快要掉下鼻梁的眼镜,再用一只红颜色的粉笔,慢慢地用虚线一点一点地连起来。那种慢,和她讲课的速度形成鲜明的对比。
有时她也会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方言,但马上就又会换过来,并把进度再往回倒一点点。其实,除了少数外地同学之外,大部分人都能听懂。但这种对每个学生都负责的态度,还是让我们为之敬佩,并逐渐忽略了她不那么标准的发音。
每个人都不完美。
我记得谢忱说过,咱们数学老太对待大家的每一个回答,都像是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即使错了,也不会批评你。
而她补课的时候则和讲课略有不同,语速是比较慢的,毕竟面对的都是些数学较弱的孩子。她将大家提出的听不懂的地方会慢慢地再解释一遍,特别是由基本公式衍生出的各种推导公式,因为死记硬背根本达不到考试能够灵活运用的地步。
所有的理科老师都说,基本公式,就是让大家学个原理,主要还是得会灵活运用,会变通。
可“会变通”,哪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一圈一圈地摸着饱含张老太教学年轮的数学笔记,有一种秘籍在手,高考无忧的踏实。
顺利地做完了一整套习题,才开始对后面的答案。
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才发现爸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我打开手机,有一条短信,又看见桌子上面多了袋馒头。
“你妈做了你惦记的皮蛋瘦肉粥,晚上热热,热完别忘了关液化气。”不用看发件人就知道是我爸。
我打开不锈钢小锅闻了下。真香啊!
吃过晚饭,我便决定到楼下走走。
有个老爷爷坐在对楼的房檐下,靠近小十字路口,他面朝着南山的方向。
其实平时总能碰见他,因为上学太匆忙也就没跟他打招呼,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和别的乘凉的老人不同。这次我走近一看,他的脚边居然是一瓶薄荷水。
果然很不一样。
“爷爷,您看什么呢?”我问。
“看风景啊。”
“什么风景?”
“这个老区建了几十年了,这些小路啊,原来两边都是没有砌砖的,还有这些树,以前到了夏天,有一种叫掉死鬼的虫子,附近的居民都绕着道走呢!后来,随着这所学校升学率的不断提高,有越来越多像你这样的孩子在这里租房子,于是小区物业每年都要喷洒药水,药性一年比一年强,现在啊,都看不见这些小虫子了。”老人眯起眼睛。
我有点没听明白:“这不挺好的啊,我最怕虫子了!”
“呵呵,你们这些孩子啊,各个都是温室里的花。”他顿了顿,“只可惜,什么东西都是存在的越久,离它消失的时间也就越近,老区总是要变的,这块儿地皮太好了,所以我想再多看看它们。”
“可是不会太早拆的对吧?”
“应该是的,这里房子虽然有些旧了,可是人住的久了,那些小鬼啊不干净的东西,也都不会来了,风水我看这里最好。”
我赶紧摆摆手:“爷爷,那我先走了啊,再见!”
我不信这些,老人们谈风水看手相,我常常是躲得远远的。
最后一天下午,我合上物理习题,决定整理下书桌,迎接明天就要正式到来的高三生活。
我先是把所有的课本和文具都装进书包,然后才开始整理各种参考书和练习册。
身为参考书的资深试用者,经过多年的摸索,我已能够在各种打着“名师题典”、“名校题库全解析”等旗号的书海里快速说出哪位老师编写的确实不错,而哪本只是徒有虚名,实则内容单一,例题和解题思路也毫无代表性。
我用了大概半个小时的时间整理,发现之前被我打入冷宫的居然有十几本。随手翻了翻,有些甚至连一道题也没有做,但我并没有马上扔掉,而是将其都放到桌子的一角,再把得我宠幸的摞在上面。
最后,我看着占领了半个桌子的“小城墙”,有一种沉甸甸的满足感。
我爸说的对,买那么多,基本是用来镇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