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福伯的死,牵动了众人的神经。其中,游落蕊尤为甚之,她才答应吕正岱照拂老管家,老管家就在她的面前投身火海。虽是忠诚为主的殉身之举,却让游落蕊心中有一种无处抒发的苦闷。
游落蕊借着火海的光,翻开了吕正岱留给她的手札,这手札是建文帝朱允炆晚年所书,回忆了自己过往的一生。
宋嶙峋看火势已大,担心引来厂卫缇骑,欲招呼众人先行离去,只是被秦近淮阻止。
秦近淮不知发生何事,他虽然在正堂中早早发现游落蕊的离去,但并未听及游落蕊与吕正岱的对话。只是他有一种感觉,这个时候不应该去打扰游落蕊;所以他阻止了宋嶙峋,哪怕他知道这样不妥,但他相信自己的感觉,也相信游落蕊不会拿众人的生命开玩笑。
游落蕊一页一页翻起,手札最开始记载的是建文帝朱允炆小时候的趣事,其中多父亲与兄弟相处的点点滴滴。从兄长早夭时自己的懵懂无知,一直到自己十四岁时,父亲早故,朱允炆第一次体会到亲情离别的苦楚;这一段的描写叙述尤详。
随着之后朱允炆的母亲吕氏也得以扶正,太祖朱元璋就视朱允炆为嫡长孙。手札中多了更多对太祖的描写,减轻抿负、惩治贪官、清查户口,以及组建归乡处。
归乡处是为了安稳江湖而设立的组织,太祖借江湖之势建立大明王朝后,深感江湖之力不可不防,故而巧施手段逼迫十二位江湖高手为己效力,监视江湖。因太祖许诺当江湖平静之时,便是十二人脱身之日,故十二人借十二时辰之名建阁为主,取名归乡处。
太祖对十二人诸多宽容,即便十二人通过取名“归乡处”的方式来嘲讽太祖,太祖也不以为意,反而时常带年幼的朱允炆看望十二人。
归乡处的大多时候,都是负责追缉杀害朝廷官员的江湖人士。侠,以武乱禁。
直到年幼的朱允炆问道:若是官员真的有错应当如何。
太祖和十二人尽皆沉默。太祖沉默,是因为自己惩治贪官却屡禁不绝。十二人沉默,是因为江湖中的确多是朱允炆口中的侠义之士。
法,不可乱。朝廷的官,轮不到江湖去惩治。这是太祖一直以来的想法。
但在朱允炆提出这个问题后的次日,太祖放弃了自己数十年的坚持,抽调六人组建了锦衣卫,转司查治贪官污吏,证据确凿时有先斩后奏之权。为防止六人被吏部为难,太祖特批锦衣卫直达天听,有事直奏。
虽未明说,但十二人尽皆知晓,太祖为江湖人披上了朝堂的衣裳,来让他们继续做江湖人的事。
手札中多了更多归乡处与锦衣卫的记载,可以看出太祖与朱允炆与十二人的交流日益频繁,关系也逐渐缓和。
短短三年,锦衣卫六人行事不断,吏治为之一清。归乡处与江湖的关系,亦不再如之前一般水火不容。
太祖不再限制十二人自由,只是十二人也未离去。他们答应过太祖稳定江湖,“波澜未平,如何归乡?”这是十二人的原话,而他们也确实看到了稳定江湖的希望。
直到百官朝堂发难,请谏裁撤锦衣卫。太祖为之斩杀三品以上官员十数人,三品以下官员不可计数。
事情经过如何,当时身为太孙的朱允炆不得上朝,并不清楚,手札中亦未有记载,只是回忆到太祖这段时间疲惫了很多。
最后,太祖答应锦衣卫裁撤,实际上却将锦衣卫由明转暗,派在太孙朱允炆身边。只是锦衣卫再无权直接动手诛杀官员,而是搜集证据交与太孙朱允炆。
太祖崩了,毫无预兆。二十一岁的朱允炆继位,年号建文。他看过十二人太多次遍体鳞伤回归,希望建立一个仁和没有纷争的时代。
燕王朱棣反了。锦衣卫欲暗杀朱棣,建文帝拒绝了。建文帝放了朱棣的三个质子,他希望皇叔能和他一起为了一个仁和没有纷争的时代努力。
朱棣进京了,由明转暗的锦衣卫六人放了一把火,护送建文帝离去。
六人相继倒下了,个人武艺在混战的京城中并没有发生太大作用,反而让他们被盯上。归乡处仍远在江湖,没有人想到燕王的大军会这么快进京。
当锦衣卫护送建文帝成功逃脱时,六人中只剩下了一个。
仅存者为薛不克,他数次想将建文帝护送至归乡处,只是追兵太急,难以如愿。当逃脱并队追缉之时,二人已至华山附近。
薛不克自知伤重,索性直接将建文帝护送到了华山。他本是华山弟子,与华山也自有一番渊源,与华山派商谈许久之后,华山派同意安置建文帝,只是提出要求建文帝不得再谋社稷,以免牵连华山。
建文帝经历血脉相残,早已心灰意冷;又见锦衣卫尽皆身死,自是厌倦争斗,本就想隐于山林,做一农耕陇夫。华山所言,恰是符合其心意,故而欣然应允。
薛不克死了,在安顿建文帝之后,伤势过重,溘然山腰。
薛不克虽曾为华山弟子,但终究加入了归乡处,不得入华山安葬。建文帝索性为自己建了一草庐,将其葬在旁边,又将皇姓改为生母吕姓,耕读陇亩。
接下来是长达两年的农耕记录,可以看到虽然辛苦,建文帝也自得其乐。
两年后,归乡处寻来,所来之人正是游落蕊先祖游驰誉。两年苦寻,寻到帝主,自是欣喜,两人畅谈一夜,续蜡数支。
朱棣登位,仍需归乡处安稳江湖,又因其无人手可用,故而归乡处仍得保留,只是再不负太祖与建文帝那般信任。建文帝宽慰,十二人建阁立主,如今仅存六人,活着便好。
又言朱棣欲重组锦衣卫,只是不复江湖人士担任,而交托军官心腹选拔,恐违锦衣卫初衷。建文帝心知锦衣卫与归乡处本是相辅相成,如今事变,恐再难复以往,不禁扼腕叹息。
因打探到朱棣布下探子散入江湖,欲寻建文帝下落,故而游驰誉请求建文帝前往归乡处,以保周全。建文帝拒绝。锦衣卫六人已为他而死,他不想再拖累归乡处六人。
游驰誉再三请求不得,离去。
三日后,归乡处六人尽皆跪在门外请求数日,又不得,离去。
临行之际,归乡处恐人力不足,再像靖难之役一般被人拖住,故欲从养济院中培养下属,征求帝意。帝不置可否。
帝心已定,归乡处知强求不得,不再来。只是不时捎些建文帝紧缺的吃用物品,或带些身世清白的奴仆以作奉使。
又过十年,建文帝娶亲,为山下农家之女,生一子。虽已家财不缺,却仍躬耕陇亩。
又二十年,建文帝弥留之际,言明身世,嘱托非家主身死之时,不得诉与后人,以免人心思变,再起争端。言罢,又恐人心难测,再立祖训,自此一脉,一子单传,以确保后人无力起事,只求血脉不绝。
手札至此方完,游落蕊合札,目光望向火场,心思不知何转。
“我们走吧。此地火大,恐怕缇骑要来查看了。”秦近淮见游落蕊面色郁郁,却不知书札所书何物,无法劝慰,只盼先行离去,再行开解。
“走?自然要走。”
秦近淮闻听此言,只当游落蕊已经冷静下来。
“只不过不是下山,而是上山。”
言罢,游落蕊已是身形一动,娇躯化作黑影融入黑夜之中,转瞬不见踪影。
直到芳踪无迹,秦近淮方才反应过来,急急向山上跑去。
看着向山上而去的秦近淮,周是图和陈馈八急忙跟上。
宋嶙峋默默无语,犹豫片刻还是施展轻功往山上而去。
秦近淮看着跟上来的三人,还饶有兴致地打着招呼。
宋嶙峋没好气道:“秦兄还真是英勇无畏,不怕厂卫缇骑把你包圆了?”
秦近淮脚步不停,狡辩道:“自然怕,所以才往山上跑啊。厂卫缇骑看见火起,势必上山。越往上,则包围越紧密,我们下山只会和他们撞在一起。反倒不如直接跑到山上,华山派也不会让他们在自己头顶上耀武扬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