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两步,就是寡妇的小卖部了,文生照常进去买烟,今天没见到那条大黑狗,寡妇也没有跳舞,她坐在收银台前,非常热情地邀请文生,“哈喽~你下课了吗?我们都在等你,今天的晚饭在我家吃,你爸爸、妈妈、女朋友都会来。”
“是吗?”
“是。”寡妇以肯定的语气回答。她没有收文生的烟费,夹起那几张钞票轻巧塞进文生的衣兜里,文生想还钱给她,她的身体柔软极了,就那么东扭西扭,文生如何也触不到她,他干脆把钱放在了收银台上。
寡妇继续将钱神不知鬼不觉地塞回他衣兜中,她拉下小卖部的卷帘门说:“我们一起去买菜吧,你可以先去我家坐坐,等饭菜快好了,再给他们打电话,否则大家都来等太久,我会感到不好意思。”
在地摊上买了些素菜,寡妇就带着文生去了鱼店和猪肉铺,虽是白日,天色不见得明亮,鱼店的灯笼一直点着,红光依旧,梅花却并未盛开,每一枝的花骨朵都紧紧闭着。
灰暗的天,幽红的光,蒙蒙的影,这世界色调久久压抑,文生真是许久没看到蓝天和白亮的光线了。
现在还早,梅姐的客人没有几个,她利落处理完另两个客人的三条大鱼,就开始处理寡妇选中的那条鱼了,梅姐的动作比文生过去看到的快多了!快得人眼花缭乱,她执刀猛得拍晕鱼头,刀背斜向鱼头刮鱼鳞,细刮干净用水冲一冲,就朝鱼底部尾鳍处开口子挖内脏了。
文生说,真快。
梅姐颦起微红的吊眉,她严肃说,要不是生活所迫,她也不愿意杀生,一旦杀生就得快,越快,它们的痛苦越少。
可是,当他们去了猪肉铺子时,文生继续侧头观察梅姐杀鱼,他看见放在左边的鱼,梅姐的确处理得极其快,生怕鱼痛苦。一旦杀起右边的鱼,她却杀得异常缓慢,还要往鱼身上横割出薄薄一片肉,割了大约百来次,刀不到底,保持鱼身完整,像是在千刀万剐的折磨。
文生回头看张叔,也叫他吃了一惊。张叔把肥重的猪肉抛向空中,来了一场花式割肉,他的菜刀极速到出现残影,一片片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就乖乖落到了白袋子里。
寡妇拍手夸赞张叔,并说,回去就不用再费力切了。
文生觉得猪肉上或许绑了一根透明的绳子,否则那么重的猪肉抛上空中后,掉下的速度怎么会比寻常慢,即使张叔的刀法再快。
过一会儿,他又想,这是他的梦呀。
等随寡妇走远后,文生又回头看了看猪肉铺子和鱼店,张叔也和梅姐相似,他从屋里刚拿出来的新鲜肉,血淋淋的,偏红一点,切的时候一样动作缓慢,有几分刻意,切完了肉则是放进黑袋里。
切的很慢的肉,他们都放进黑袋,脸上还隐隐浮现一种狞笑。
文生打了个寒战,没敢再看。
寡妇的家也是商品楼,住一楼,凉快到有点儿冷。
进了门,仍旧不见大黑狗的踪影。寡妇同文生说,大黑狗多半是去外面找母狗交.配了。
文生嘀咕,说得真直白。
大黑狗从外面野了回来,耀武扬威地进门,还冲寡妇狂吠了几声。文生以为它饿了,想帮着喂狗粮,寡妇告诉他,她的狗不吃狗粮,要一起吃饭。
平常一人一狗吃饭,不那么孤独,也算是温馨了。文生暂时这么想。
大黑狗舒服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竟还会按遥控器打游戏,输了之后,它就对着厨房那道忙碌做饭的背影凶巴巴地叫,在文生看来,很像是在发脾气。
文生来到厨房门口开玩笑说,你为什么不叫它帮你叼个东西,一起做做家务呢。
寡妇冲洗锅里的生米,回头乐观笑着说,它是一条公狗呀,怎么能当成男人,我虽是个寡妇,不至于期盼一条公狗像个男人。
文生的家人上门,饭菜也做得差不多了,客套几句,大家分别落座,文生正要坐到圆桌东边,大黑狗突然蹿过来顶开了他的屁股,它神气地坐到位置上,就这么理所当然地一起上了餐桌。
没人有异议,仿佛是件寻常的事。寡妇的责备点也只是它挤走客人的举动,它不高兴了,又汪汪汪地吠了好几声。
好吧,文生误会了寡妇说的一起吃饭,原来真的是一起吃饭。
大黑狗风卷云残地埋头怂吃,明明是狗,吃饭时却像一头油腻的猪头。不一会儿,它的肚皮就撑得鼓胀起来,它舔干净油腻的盘子,仰躺在有靠背的椅子上,舔着上下牙齿,流着口水休息。它吃饱后的肚皮和啤酒肚没什么差别,除了肚子,它的四肢也瘦如枯黄的玉米秸秆。
文生倒没动几筷子菜,他和大黑狗幽幽地对视,愈发觉得它的狗脸越看越像人脸,似乎是因五官过于扁平,甚至觉着那双圆圆的眼睛是双眼皮,它的嘴没有其他狗嘴那么突出,上下嘴唇都薄薄的。
大黑狗不屑地移开视线后,眉眼倨傲,神情也和人很类似。
这顿饭,文生吃得不香,等大家用完了饭,他想开口说离去的话,无奈寡妇又邀请他们一起看舞蹈表演,其他人都应了,他也只好随波逐流。
寡妇和大黑狗去了一趟房里打扮得人模人样,她换了一件露背的拉丁舞黑裙,腰两侧弯曲的布料微裸,下摆裙如一层波浪,既翘又短。大黑狗则西装革履,还戴了一副骚气的浅黑墨镜,它从屋里走至客厅的模样拽上了天。
舞蹈表演开始前,客人坐的沙发逐渐下降到了地板层里,而前面的地板又高高升起,大黑狗用鼻头按了一下墙边的红按钮,高的地板中央就突起一块银色圆柱,直至圆柱向上突到底,才明白这是一个钢管。
房间一暗,聚光灯亮起,灯下的人和狗光鲜亮丽,一个小型舞台就此出现。
这场舞蹈,我的客人们不仅要感谢我,也要感谢乔治的家居舞台设计。寡妇自信地说。
老纪带头鼓掌,“很荣幸。”
“衣服很漂亮,人也真好看。”
“你和狗狗都威风凛凛的。”
只有文生没有开口捧场,他将手放在脖子后面,懒懒地躺着看。他以为寡妇要表演两场舞蹈,没想到,她握着钢管跳起了奇妙的钢管拉丁舞,旁边的大黑狗也直立起来配合着当舞伴。
一时拉丁舞,一时钢管舞,寡妇和狗成功融合了两种舞蹈。
有意思。这勾起了文生的兴趣,他坐直撑头,看得有滋有味儿。
音响里的声音大得震颤,舞蹈动作因着音乐变得强劲有力,寡妇和狗的身姿舞得如痴如醉,大黑狗在他们眼里更像是一个长毛的黑人,它甚至能和寡妇做经典的搂腰姿势,两条肌腱结实的狗腿子稳稳当当立着。它转过脑袋,帅气挑起墨镜,勾起薄嘴邪笑。
接下来,音乐换得频繁,他们的舞也越跳越张狂,已经没了舞蹈的确切形式,跳得随意且混乱。
寡妇还牵起大黑狗的前腿将它整条长长的狗身甩得飞起,她转圈大力地甩,俄顷潇洒松了手,大黑狗顿时飞了出去,在空中晃头晃脑地旋转。
台下的人惊呼时,它后腿一蹬墙壁,身体腾空飞绕两圈,前腿再次回到了寡妇手里,她和它继续轻轻松松地甩着,情绪高涨地跳着,疯狂且毫不在意地碰坏了客厅的大部分家具,噼里啪啦的声音惊耳又刺激,那些被音响抖掉的家具,就像是地震现场一样。
大黑狗被甩到对面墙上的时候,沙发上的人统一迅速埋低头,躲过了碰撞,这来回几次,一个人也没有被砸中,他们胜利地笑了。
舞蹈最终的结束,是无辜家具的惨烈狼狈,是令看客记忆深刻的精彩,更是寡妇和公狗在狭小空间里的浪荡不羁。
沙发上掌声热烈响起,文生也不由自主地拍手,虽然他看不惯那条大黑狗,但这场没有型,而有解放的乱舞,使坐在沙发上的他都热血沸腾了。
文生想到过那一句感谢乔治的设计,回家后,他真得要去感谢乔治了。席微没有坐轮椅,没有借助掖拐,就直接上了二楼,她双腿在裤子表面完完整整的,人端正行走到了在走廊看画的文生面前。
文生诧异到脱口问:“你断的腿长出来了?”
“瞧瞧这坏蛋生,胡言乱语些什么,”有了腿的席微意气扬扬,她卷起左脚的裤腿,摆了个自信的模特姿势,“这是乔治给我做的电动小腿,他说,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给我做的。”
“我的面子?”文生视线下移,就看见了她那以假乱真的小腿,她灵活动走动的模样也不像按了机器腿。
“对,只要有你,我们都会跟着沾光。”
“既然如此,我是不是得好好谢谢乔治了。”
“我们已经谢过了,你再谢一道也可以。”
......
席微这晚歇在了文生房里,她躺得笔直,会偏头温馨地注视他,那双染了青晕的戏曲眉一挑起,她油红的嘴巴也挑起微笑。
文生肩膀已经抵在了里侧的墙上,他瞄她一眼,也干干笑一笑。他原本是要好好看一看走廊上的画,席微一来拉他规律休息,他只得看几眼屏风上的仕女图了。睡前他对她说,在没嫁给我之前,你一个女孩子,不和我一起睡,是有益处的。
“什么益处?”
“嗯...声誉...。”
文生才说了两个字,席微就打断了他,“声誉是什么?能用吗?我的自由为什么要被声誉关进牢里?”
他想了想再道:“是的,自由不能被声誉关进牢里,但你不得不承认,女孩子和男孩子总归不同,女孩子大多时候是亏的,男孩子是爽的,然后索然无味。”
“有道理。”席微说着,靠到了文生肩上去,他再想往床里面靠,肩膀抵着冷硬的墙壁已无法向里移动。
窗外轻轻飘来模糊不清的乐曲,文生细听,这首合唱曲总听不清歌词,已经在晚上听见过很多次了。他问席微听见了吗?
席微疑惑,“听见了什么?”
“一首只会在晚上响起的合唱曲。”
“没有,我从来没有在晚上听到过什么合唱曲,现在也没有,你只是太累了。”
“不,我真的听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