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明白阿飘和阿飘之间的差距,我只会慢悠悠的飘,这位天使兽的飞行速度却跟导弹似的,扯着我在空中左拐右拐,快得让我觉得风拍在脸上像被刀剐。
不知道飞过了多少条街,拐了多少个弯儿,又穿过了好几条狭长的巷子,最后在一扇木门前停下,我心说这地方估计连出租车都开不进来,要是让我自己走,给我一份标注好的地图我都未必能找到。
天使兽带我来的地方像是家铺子,木质的匾额上写着“涉江阁”三字,匾下还贴着副对联:每临大事有节气,不信今时无古贤。是漂亮的瘦金体。雕花木门半开,长长的流苏帘子遮住里面的光景,门口放着两盆三角梅,显得古香古色,估计是茶馆或者古董店。我和天使兽对视一眼,撩开帘子先后进去,脚下的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也是木制的。我一进门就觉得奇怪,这店连个招呼的人都没有,大白天的,店里这么暗也不开灯,只有从门帘那里才能透进来微弱的光,我环视一圈,很多东西只能看出个大致的轮廓,店的两侧有两排货架,上面放着大大小小的摆件,柜台正对着门,柜台后面还有扇小门,应该是还有一个里间,空气里有淡淡的药味。
“你还有房子呢?”我估摸着这应该就是天使兽住的地方。
“我们还有邻居呢。”
“你们?”
天使兽看我一眼,不知道从哪儿摸出盒火柴,她擦着一根,挨个儿点亮柜台上的蜡烛,四周瞬间亮堂了,柜台后面那扇小门咯吱一声,被人打开了,从里面开门的正是那个眼影涂成熊猫样的黑无常。
“过来吧。”黑无常向我招呼一声,而我身边的天使兽则向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借着蜡烛的光穿过那两排货架,绕过柜台,得以看清里间的光景。
这个里间并不大,只有一把藤椅、两张案几和堆在角落里的几个马扎,窗台底下有五六盆看不出品种的盆栽,窗台上放着一束用布包好的迎春花,除了黑无常外,藤椅上还靠着个相当年轻的女孩,脸颊是十几岁的少女特有的光洁,她的头发松松垮垮束在脑后,身上披着件校服外套,手里捧着一杯热茶,藤椅边儿上的电脑开着,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坐吧。”女孩儿冲我笑笑,示意黑无常给我搬了个马扎。
我在马扎上坐稳当,然后把刚才在办公室里整理好的林原的故事大纲递给女孩儿,她只是略微扫了几眼,就把那几页纸放在一边。
“不错,这第一个坑我就算你填上了,我会把这份大纲整理成故事发表的,之后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这还挺轻松的。我有点暗喜,连忙问道:“等我把所有坑都填完了,阎王大人和无常姐姐就还我自由?”
“啊?”女孩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第一次出现“诧异”这种违和的表情,她愣了几秒,看看我,又看看熊猫眼无常,忽然噗嗤一声笑开了。
“谁告诉你我是阎王、那俩儿货是黑白无常啊?”
“她啊。”我伸手指了指靠在门边儿上的熊猫眼黑无常。
“那是她忽悠你的。”
她抿了口热茶,缓声说道:
“我只是个普通高中生,因为一些原因休学了,所以呆在这间屋子里倒腾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出于某个契机,我发现了能够让你穿越进书里的方法,具体的制作还是小黑完成的,没想到她那么恶趣味,把那个做成了条尾巴。”
她指着我的那根神似皮卡丘的尾巴直笑。
“而她们两也不是黑白无常,我管她们叫小白和小黑,你以后也这么叫就行了。”
天使兽走过老摸摸我的脑袋,然后拿起一个用矿泉水瓶制作的简易漏壶,走到窗台边浇花。
这槽点多的我都不知道该从哪儿吐了,普通高中生能有这能耐?网上的玄幻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总之我们真不是什么地狱使者,你现在可以不信,以后总会信的。”
她摊摊手,做出一个相当无辜的表情。
“不过你放心,等你填完所有坑,我一定会还你自由的。”
我点点头,吸了两下鼻子,在这个狭小的里间内,那股药味儿更浓了。
不是我之前认为的中药味,是那种只有在医院里才能闻到的特殊的味道。我扫视一圈,在屋子另一侧的案几上,零散放着些药盒和药瓶。
“你的身体不好吗?”
“算不上不好吧,但也不糟。”她揉揉额角,神色有些疲惫。
“只是有时候,莫名有些累。”
“我总是做一些背离正道的事......不过你放心,绝不是坏事。”
她看到了我怀疑的表情,连忙解释道。
“学习啊,恋爱啊,追星啊,和我差不多年龄的人,大概都在做这些事吧?”
她伸手,把椅子后的窗帘拉开一条缝,阳光漏进来洒在她脸上,我发现她的面颊并非洁白无瑕,而是有那么点细小的雀斑,但并不丑,反而使她稍微有了些人气。
“我不一样,我只喜欢窝在这间小房子里,自己一个人安静写作,安静生活,那些矫枉过正的强行搞怪或大笑,于我而言不过是浮夸造作,倍感违和;每当想到这点,我总能意识到自己偏离正道已久。”
“人类的情感并不相通,削足适履只是徒劳。”我轻声安慰,猜测她大概就是太不合群所以才在这个年纪选择了休学,这倒是和以前的我有点像。
“不过你刚才提到写作,你也是写手?”我问道。
“是啊。”她点点头,说道:“我闲极无聊时就喜欢上网看你写的小说,谁知道你写一本鸽一本,对自己笔下的人物没有半分负责,所以我想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明白既然写了,就一定要对自己笔下的人物负责。”
我叹口气,其实我刚开始写作也不全是为了赚钱,也是想对着不特定的一个或者一群人说说话,费尽心思构建好一个世界,填充每一个角色的血与肉,因为自己的人生太过无趣,所以想编纂出另一个人的人生,想告诉别人,我还在这里......讲相声还分个逗哏和捧哏呢,偶尔,真的只是偶尔,我也希望有人能在评论区留一句话,证明还是有人在听我说话的。
可是一直没有,所以就自暴自弃了,开一本小说写了几章,看没人搭理,所以就弃了,如果这姑娘不一直潜水,能冒个泡儿和我说句话,我没准儿会为了她努力更新完的。
我还记得自己在网上发表第一篇小说的第一章时的情形,我搭在鼠标上的指尖有点抖,踌躇了好久也没点下那个“确认发表”的按钮,然后关掉网页窗口,在电脑桌面上新建了一个word文档,然后用仿宋加粗的小四号字体敲下了一段话:我想让我笔下的人物,都能变得立体起来,立体到我一推开门,能在街口拐角看到他们,能到那种地步,就最好不过了。
那只是生活中无数细碎片段的其中之一,现在再回想起来,遥远得像是别人的人生。
“写作是一件很温柔的事,只要你能写出来,那他们就是你的。”她的话把我飘远的思绪拉回来,“我只是想让你给自己笔下的人物一个交代。”
这口吻,我心说你莫不是我以前的编辑,易容以后来找我麻烦的?
“行了,别在这耗时间了,多花些功夫填坑吧,别可惜了我们特意为你发明的鸽文探测仪。”
她笑着抿了口茶,小黑伸出指尖碰碰杯沿,替她试了试茶水的温度,冲小白摇摇头,小白立即提起茶壶往杯中倒了些热水。
“先走了。”我起身,搬开刚坐过的马扎,站在门外说道:“你说得对,我欠那些写过的角色一个交代,现在我要去给他们交代了。”
“江笠。”
她叫住我,轻声说:
“你,和小黑小白,是我生命中为数不多的‘意义’。”
“什么意思?”我转过头问她。
“没什么意思,我随便说说,你随便听听。”她笑着摇摇头,眉间的倦色消去不少。
“对了,我姓林。”
说完这句话后,小黑小白就关了里间的门,分明是送客的意思。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我走出涉江阁,发现周围已暮色四合,隔着往川路,新城区的灯火一盏盏亮起,我眯起眼睛,找到了自己生前居住的那栋楼,它融在遥远的灯火里,假得好像一片幻影。